《战争与和平 第二卷 第四部》第10章


“如果我爱一个没有财产的姑娘,那又怎样呢,妈妈,难道您要我为着财产而牺牲情感和荣誉么?”他问她母亲,但不明白他提出的这个问题的严峻,他只想显示一下自己的高尚情操。 
“不,你不了解我,”母亲说,但她不知道怎样替自己辩护。“尼古连卡,你不了解我。我希望你活得幸福。”她补充说和思维发展的普遍规律的科学。是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和方法,并且感觉到她所说的不是实话,她已经现出窘态,她哭了起来。 
“妈妈,您别哭,您只要告诉我,希望这么办,您也知道,为了要您心地安宁,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献出我的一切,”尼古拉说,“我可以为您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自己的感情。” 
但是伯爵夫人不愿意这样提出问题: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作了牺牲,而她自己倒希望为他而作出牺牲。 
“不,你不了解我,我们不要谈了。”她揩眼泪时说道。 
“是啊,也许我真的爱一个贫苦的姑娘,”尼古拉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我要为财产而牺牲爱情和荣誉吗?我觉得惊讶的是,母亲怎么会对我说出这种话。因为索尼娅贫穷,我就不能爱她了,”他想道,“就不能回报她那始终如一的忠诚的爱情。真的,我和她在一起,比同什么朱莉这种玩物在一起更加幸福。我不能强制自己的感情,”他对自己说,“如果我爱索尼娅,对我来说,我的爱情比一切都更强烈,都更崇高。” 
尼古拉没有到莫斯科去,伯爵夫人不再跟他谈到结婚的事情,她很忧愁地、有时愤恨地看见她儿子和没有嫁妆的索尼娅越来越接近的迹象。她为此而责备自己,但是她不能不唠叨,不能不挑剔索尼娅,常常无缘无故地把她拦住,用“您”与“我可爱的”来称呼她。这个善良的伯爵夫人为此事而对索尼娅大发脾气,这个贫穷的黑眼睛的外甥女是如此温顺、仁慈、无限忠诚,对自己的恩人们怀有感激之情,而且如此忠贞、始终不渝、自我牺牲地钟爱尼古拉,对她简直是无可指责的。 
尼古拉在父母身边快要度完自己的假期。他们收到了未婚男子安德烈公爵自罗马寄来的第四封信,他在信中写到,如果不是在温暖的气候中他的伤口突然裂开,以致他不得不将行期推迟至来年年初的话,他早已在回归俄国的路上了。娜塔莎仍然钟爱她的未婚夫,仍旧由于这种爱情而感到安慰,她对生活中的一切欢乐依旧十分敏感;可是在娜塔莎和他离别的第四个月月底,就有一种她不能克服的忧愁开始一阵阵向她袭来,她在怜悯她自己,她觉得遗憾的是,她不为任何人白白地糟踏了时光,在这段时间她觉得她能够钟爱他人和被人钟爱。 
罗斯托夫家中笼罩着怏怏不乐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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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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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节期到了,除开敷敷衍衍的午祷,除开邻人和家仆们的庄重而乏味的祝贺,除开人人穿上新衣裳而外,没有任何庆祝圣诞节日的特别的东西,在这无风的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在这冬夜的星光下,令人感到要庆祝这个节日的强烈愿望。 
节日的第三天,午膳后,家里人都各自回到房里。这是一天中最烦闷的时刻。尼古拉早晨骑马到邻居们那里去串门,此时他在摆有沙发的休息室里睡着了。老伯爵在他自己的书斋里休息。索尼娅坐在客厅的一张圆桌旁临摹图案。伯爵夫人按顺序把纸牌摆开。侍从丑角娜斯塔西娅·伊万诺夫娜带着那悲伤的面容和两个老太婆一同坐在窗前。娜塔莎走进了这个房间,她走到索尼娅跟前,看看她在做什么,然后就走到母亲跟前,默不作声地停步了。 
“你为什么走来走去呢?像个无家可归的人?”母亲对她说,“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他……现在,我立刻需要他,”娜塔莎说道,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面露笑容。伯爵夫人抬起头著作有《论自然》,现仅存若干残篇。②芝诺(季蒂昂的),目不转睛地向女儿瞥了一眼。 
“妈妈,甭看我,甭看我,我就要哭了。” 
“坐下,和我坐在一起呆一会儿吧,”伯爵夫人说。 
“妈妈,我需要他。为什么就这样把我憋死,妈妈?……”她的语声猝然中断了,眼泪夺眶而出,为了不让人注意认识,“我们对任何一个命题都可以说出相反的命题来”。主,她飞快地转身,从房里走出去了。她走到摆满沙发的休息室,站了一会,思忖片刻,便向女仆居住的房间走去。那里有一个老女仆对从奴仆那里跑来的婢女嘟嘟嚷嚷,户外的寒气噎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要去玩啦,”老太婆说,“无论什么事都各有定时。” 
“放开她吧,孔德拉季耶夫娜,”娜塔莎说道。“你去吧,玛夫鲁莎,你去吧。” 
娜塔莎准许玛夫鲁莎走开后,便穿过大厅向外间走去。一个老头子和两个年轻的仆人正在打纸牌。当小姐走进房里来,他们停止打牌,站了起来。“我要对他们怎么办呢?”娜塔莎想了想。 
“不错,尼基塔,请你走一趟……”(“我要派他去哪里呢?”)“是的,你到仆人那里去把一只公鸡送来;是的,米沙,你去拿点燕麦来。” 
“您吩咐我去拿点燕麦吗?”米沙欣喜地、乐意地说。 
“你去吧,快点去吧。”老头子再次地吩咐他。 
“费奥多尔,你给我拿一段粉笔来。” 
她走过小吃部时,吩咐生茶炊,虽然这时分根本不是饮茶的时候。 
管理小吃部的福卡是全家中的一个脾气最大的人,娜塔莎喜欢在他身上试试她的权柄。他不相信她的话,便走去问个明白。 
“这个小姐可真行!”福卡说,他对娜塔莎虚伪地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这个家庭中没有一个人像娜塔莎这样派遣出这么多的人,给他们布置这么多的事儿。她不能与己无关地望着这些人而不派遣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做点什么事。她好像要试试他们之中有什么人会对她发怒,会对她生闷气,但是除开娜塔莎而外,人们并不喜欢执行任何人的命令。“我应该做什么事呢?我应该到哪里去呢?”娜塔莎在走廊中慢慢行走时这样思忖。 
“纳斯塔西娅·伊万诺夫娜,我会生下个什么?”她问那个穿着女短棉袄向她迎面走来的侍从丑角。 
“你生个跳蚤、蜻蜓、螽斯。”侍从丑角答道。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老是说些同样的话。哎呀,我去哪里好呢?我怎么办好呢?”她两脚咚咚响地跑到约格尔那里去了,他和妻子住在楼上。有两个家庭女教师坐在约格尔那里,桌上摆着几盘葡萄干、胡桃和杏仁。家庭女教师正在谈论在什么地方居住比较便宜,在莫斯科,还是在敖得萨。娜塔莎坐了一会儿,她带着严肃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听了听她们谈话,随即站起来。 
“马达加斯加岛,”她说道。“马——达——加斯——加。”她把每个音节清晰地重说一遍,她不回答肖斯小姐向她所说的内容,就从房里走出去。 
她的弟弟彼佳也在楼上,他和照管小孩的男仆在安放打算在晚上放的烟火。 
“彼佳,彼得卡①,”她对着他大声喊道。“把我背下楼去。”彼佳跑到她眼前,把背转向她。她跳到他背上,用手搂住他的颈顶,他一蹦一跳地背着她往前奔跑。“不,用不着背了——马达加斯加岛。”她从他背上跳下来,说道,就走下楼去。 
娜塔莎好像走遍了她自己的王国,试了试她的权力,她坚信,大家都服服贴贴,但她还觉得寂寞,于是走到了大厅,她拿起吉他坐在厨子后面昏暗的角落,开始弹出几个低音,弹奏她曾在彼得堡和安德烈公爵一同听过的歌剧中的短句。在别的听众看来,她用吉他弹奏的乐句毫无意义,但是这些乐音在她想象中却勾起许多回忆。她坐在厨子后面,把视线集中到小吃部的门里射出来的一道阳光上,她一面听她自己弹奏,一面回忆往事。她正处在回忆往事的状态中。 
…………………… 
①彼得卡是彼佳的爱称。 
索尼娅拿着一只酒杯穿过大厅走进小吃部。娜塔莎望了望她,又望望小吃部的那条门缝,她仿佛觉得,她正在回想,有一道阳光从小吃部的门缝中射出来。索尼娅拿着酒杯走进去。“这情景和回忆不爽毫厘,”娜塔莎想了想。 
“索尼娅,这是啥调儿?”娜塔莎用指头拨弄一根粗粗的琴弦时大声喊道。 
“哦,你在这里呀!”索尼娅吓得颤抖了一下,然后说,她走到娜塔莎跟前,倾听她说话。“不知道。不是《暴风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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