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三部曲(雾雨电)》第74章


佩珠温柔地看他,伸手去摸他的头,好像在对待一个小孩。她说:〃我不走,贤,我不愿意离开你们。〃
〃但是你的父亲——〃贤着急地说,他疑心她在骗他。
〃我请仁民代我去,因为那边更需要他,〃佩珠打断了贤的话,她又用恳求的眼光看仁民,一面温和地问:〃仁民,你愿意吗?〃
仁民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他把头埋下去,低声说:〃我不能够在这个时候离开你,佩珠,要走我们一道走。〃
〃我也走,我同你们一道去。〃贤在旁边激动地说,他把佩珠的手握得更紧,好像害怕佩珠马上会飞走一般。
〃为什么大家都走呢?〃佩珠微笑了,她的面容渐渐地开朗了,她仿佛已经驱走了悲痛,现在用她的精细的头脑来衡量一切了。然而她的眼睛里依旧充满着爱情的眼光。〃我不能够离开这里,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仁民,你应该回去,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使命。你现在可以把你亲眼看见的事情带回去告诉你们那里的朋友。〃
〃然而剑虹的事情应该你自己去料理。你不去,你不会后悔吗?〃仁民痛苦地说。
佩珠埋下头,过了半晌才抬起来。眼睛里面还有泪珠,但是她的面容已经是平静的了。她摇摇头用坚定的语调说:〃我不会后悔。我已决定了。〃她看见仁民不说话,只顾望着她,就走到他的身边,伸手去挽住他的手臂,把身子偎着他,温柔地恳求说:〃你替我走一趟吧,这就跟我自己回去一样。况且那里还有许多朋友。你去吧,你没有留在这里牺牲的必要。〃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
〃佩珠,〃仁民侧着头看她的脸,一面忧郁地唤道。两张脸靠得很近,他的嘴差不多要吻着她的额角,他温和地说:〃我不能够拒绝你这个要求。但是在这个时候要我离开你,离开你们大家,我实在没有——〃突然外面起了捶门声,仁民惊惶地闭了嘴。
〃我去,〃贤匆匆地说了这两个字,便往外面跑去。
进来的是蕙群,她跑得气咻咻的,一张脸成了青黄色,很难看,两只眼睛恐怖地圆睁着。她一进屋就说:〃小学校的舜民也被捕了。〃
〃你在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佩珠惊惶地问道。
〃我看见好几个兵押着他走。奇怪,怎么会捉他呢?〃蕙群倒在藤椅上激动地说。
〃现在越逼越紧,他们要使一网打尽的毒计了。仁民,你明天一定走。我出去托人给你买车票,〃佩珠紧张地说。
〃我去,〃蕙群抢着说。
〃佩珠,我还想多住几天……〃仁民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佩珠打断了话头。她说:〃不,你应该早走,我父亲的事情托给你去办。而且我们明天都要撤到乡下去,另外换一批新的人来。惠群,你在这儿帮忙我照应仁民,我出去走一趟。我不会有问题,我知道躲避危险的方法。〃她不等别人答话,就匆匆地出去,开了大门走了。
仁民跟着出去关了门进来,看见贤躺在床上哭。
〃仁民,你为什么不阻挡她?她出去,他们一定会捉住她,〃贤抽泣地责备仁民说。
〃你这个蠢孩子。不要哭。他们不会捉住她。她还要活着做许多、许多事情。〃仁民用极大的力量定了定心,然后用平静的声音安慰这个哭着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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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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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三部曲》总序
我在一九三一年夏天开始写《雾》,到一九三三年十二月才把《电》写完。写了《电》,我的《爱情的三部曲》算是完成了。
关于这三本小书似乎有不少的读者说过话,我也见过一些杂志和报纸上的批评,我自己却始终沉默。现在我已经把别人说过的话完全忘记了。但是那些被咽在肚里的自己的话却成了火种,在我的心里燃烧起来。我不能够再沉默。所以我借着《雾》的改订本第一次问世的机会,把我的灵魂的一隅为读者打开。
〃在你的作品里你自己满意的是哪几本?〃我常常遇到这样的问题。朋友们当面对我这样地说过,一些不相识的读者也写了信来问,最近还有一个新认识的朋友要我拣几部自己满意的作品送给她。
对这样的问话我的答覆总是简单的一句:〃我没有写过一部自己满意的作品。〃这是真话。所以对于那个朋友我连一本书也没有送去,因为我对自己的作品从来就不曾满意过。
我不曾写过一本叫自己满意的小说。但在我的二十几部文学作品里面却也有我个人喜欢的东西,例如《爱情的三部曲》。我从来不曾把我这个〃灵魂的一隅〃打开给我的读者们看过,因为我觉得这完全是个人的事情。
我为什么喜欢这三本小书呢?这大概是由于个人的偏爱。
我不是一个批评家,并且我是撇开了艺术来读自己的作品的。
我常常被人误解,有些朋友甚至武断地说,我的作品里面常常有我自己,他们替我的作品作过考证。也有人相信他们的话,因为他们自以为很了解我。事实上我的写作的苦心却是他们所想象不到的。我就这样地被人误解了这些年,一直到现在我才有机会叫出一声〃冤枉〃。我可以公平地说:我从没有把自己写进我的作品里面,虽然我的作品中也浸透了我自己的血和泪,爱和恨,悲哀和欢乐。固然我偶尔也把个人的经历加进我的小说里,但这也只是为着使小说更近于事实。而且就是在这些地方,我也注意到全书的统一性和性格描写的一致。譬如在《雾》和《雨》里都提到陈真写过一本解释他的社会思想的书。这是一本对都会的人讲话的书,在这本书里面乡村问题完全没有谈到。我自己从前也写过这样的书。也许会有神经过敏的人根据这个事实断定陈真就是我自己。然而倘使他们读了陈真被汽车碾死的一段描写以后,他们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意见,也许他们会以为现在活着写文章的只是我的鬼魂罢。
或者我做着陈真做过的事,或者陈真做了我做过的事,这都是不关重要的。他是一个独立的人格,我也是的。我的小说里的每个主人公都是一个独立的人格。他或她发育,成长,活动,死亡,都构成了他或她的独立的存在。因为他或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的人,而不是影子。倘使我把自己当作小说的主人公来描写,那么我的主人公就会只是我的一个影子,杜大心是一个影子(我和他都写过《生之忏悔》),高觉慧是一个影子(我和他都演过《宝岛》里面的黑狗,都在成都外国语专门学校读过书),陈真也是一个影子,还有许许多多……结果,我的小说就成了完全虚伪的东西。这个我不能承认。
还有些人说我常常把朋友当做〃模特儿〃写小说,这种说法多少有点根据。我为了这个也受到少数朋友的责难。最近有一个朋友还说,我写《雷》,不该把主人公写得那么夸张,因此增长了那个被描写的朋友的骄傲。我为了这件事曾经争论过半个钟头,我的理由充足,因为《雷》里面的德并不就是那个朋友,我写这篇小说时不过借用了那个朋友的一件小小的事情。如果别的朋友以为《雷》就是那个人的化身,这个责任也不应该由我来负。我自己当然比别人知道得更清楚。
然而我在别的一些小说里也的确写过一两个朋友,不过我的本意是这样:与其说我拿朋友做〃模特儿〃写小说,不如说我为某一两个朋友写过小说。这是有差别的。譬如说《天鹅之歌》,朋友们知道我是拿某一个上了年纪的友人做〃模特儿〃写的;但我的本意却不是如此简单。我爱护那个朋友,我不愿意他辜负大家对他的期望,走个人的路。所以我写了小说劝告他。我给他指出了一条路,可是他仍然走了和小说里所写的完全相反的一条路。我写了小说。但是这有什么用呢?当一个人被爱情迷住了眼睛的时候,连世界的毁灭、人类的灭亡也不会得到他的注意了。那个朋友对我过去的生活有过影响。他答应以毕生的精力写一部《人生哲学》做我们的生活的指针。我等待着。我已经等待了七年。现在他带了太太到一个遥远的省分做官去了。《天鹅之歌》恐怕永远不会响了。但我的小说也不是白白写了的。因为这不是一个独特的现象,它也有它的社会的意义。关于《父与子》,关于《堕落的路》……我的解释也是同样的。我写《堕落的路》时,很希望那个被称为〃堕落者〃的表弟走一条新的路,然而他却一天比一天更往下沉落了。我的劝告对他没有一点用处。
现在再把话说回到《爱情的三部曲》上面来。我的确喜欢这三本小书。这三本小书,我可以说是为自己写的,写给自己读的。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就在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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