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艽野尘梦》第7章


,忽群牛斗于山上,狂奔怒吼,往来冲撞,行李纷纷坠落,士兵趋避不及,伤十余 人。时予犹在山下,急入民舍避之,幸无恙。
自打箭炉出发时,规定每班预备病兵乘马一匹。入类乌齐后,天寒地冻,乘马稍久,则两足僵冻,痛不可忍,故乘马者,初出发须步行数里,乃乘马;乘一小时,又须 下马步行。惟狡黠士兵,恒饰为病重,不能行走,冀获马乘。一上马,虽奇冷亦不肯下,防其他病兵争去也。则自朝至暮乘骑,两足冷极而肿,愈不能下马矣。如是 三数日后,足肿溃烂不能行矣。病亦弄假成真矣。途次无医药,又不能休息,因此身死者,比比皆是。亦可悯矣。沿途乌拉,时有延误,行二十余日,始达三十九族 境内。士兵已发长寸许矣,乎思茸茸矣,辫蓬松如氮丛矣。帕巾长袄,步履蹒跚,已无复人形矣。营部书记官范玉昆,年五十余矣,美须髯,尝购一狐皮围颈。一日 行甚早,大雪弥漫,冰风削骨,玉昆坐马上,埋头缩颈而行。中途,番官设有尖站,燃牛粪熬茶为待。予等下马休息,玉昆亦去狐下马,殊呼吸久,二毛已冰结不可 解,呼痛不已。见者皆为绝倒。
三十九族,纵横千余里,人口数十万,相传为年羹尧征西藏时遗留三十九人之苗裔。但以时间计之,人口生殖,决不如是之繁。意者,唐时吐蕃极盛,文成、金城两公 主,先后下嫁,其汉人遗下之种族欤?彼族与藏番,积不相能。惟对汉人则极为亲善,故尔丰为钟部选定此路,免乌拉缺乏也。
[校注十七] 三十九族,藏名“甲得”。于义得解为汉人百姓,亦可作为别解。惟其土人来投诚于赵尔丰时,曾自称为汉人苗裔,其实非也。藏人在民族上称此地人为“霍尔”。 藏人之云“霍尔”犹中国之曰“胡”也。举凡北方之异民族皆可以此称之。如今西康之甘孜、炉霍人,青、甘之羌戎,新疆之回人,皆用此称,又曾以之称呼成吉思 汗之祖先。却未以之称呼汉族。古知三十九族之自附汉裔为妄说也。查此地带,古为羊同苏毗之国,实为羌族,藏人呼羌亦为“霍尔”也;羌族自臣服于吐蕃后,未 能再建国家。唐宋以后,屡臣服于内朝,此或是其人自附汉族之原因,年羹尧暨文成、金城两公主从人遗种说,皆无稽,不足置论。
三 十九族在昌都西北,气候高寒,较类乌齐尤甚。重峦叠幛,峻极于天,弥望白雪,灿如银堆,平地亦雪深尺许。尝询一喇嘛,此地何时降雪?喇嘛曰:“此间七八月 高山凝雪,九十月半山铺雪,冬腊月平地雪深尺许矣。按时而至,不待降落。至山之雪,皆亘古不化者。”雪山且多出产。如动物则有雪蛆、雪猪,植物则有雪蒿, 矿物则有雪晶,皆稀有之珍品也。
[校注十八] 按雪蛆为蛞蝓之一种,暖地高山,如峨眉瓦山等始有之。康地殊鲜见。雪猪,即旱獭,造穴于康藏大高原之厚土平野,不产于雪山高岭。雪蒿,藓类,传可入药,产 于雪山之岩石间。雪晶,产于高山岩穴中,康地亦少见。四物除雪蒿外,皆非雪山产物,雪蛆与晶,且非康中产物,盖以其名弁雪字,遂误类引之耳。
由恩达北行月余,始抵拉里,已腊月二十八日矣,拉里为川藏驿道,旧设有汛官,隶川边,后又设有军粮府。因而居住汉人甚多,异地相逢,备觉亲昵。晤军粮府邓 君,谈甚欢。邓君设酒撰为余洗尘,备极丰盛,皆近五十余日中得未曾有者。细问番情,知其大队已过五日矣。惟统兵堪布尚未至。有云其已由甫路绕道回藏矣。未 知确否。席散辞归,奉钟颖令,速开江达待命。余因准备乌拉,须迟一日方能出发。
[校注十九] 其时拉里军粮府为陕人孙蔚如,非邓君。孙蔚如于一九一三年交卸回陕,曾任陕西议员。陈盖忘之,误作邓君也。“军粮府”者,清雍乾时,迭次对藏用兵,每苦粮 运困难,曾于打箭炉、里塘、巴塘、昌都、拉里、拉萨等处,建设粮台,办理运输。乾嘉以后,遂于各地常设流官,照料差务,称“军粮府”,清末民初,始悉改为 府厅云。
是日夜半接协部通知:番兵退至江达后,其先头一部、约二千余人,在距拉萨七十里之乌斯江固守。又一部约三千人,已退入工布。其统兵堪布,尚在后。令余至江达后,严行戒备云云。余因情势紧张,复催军粮府,务于明日午前将乌拉传齐,以便后日起行。
除夕将近,预购酒肉,遍赏士兵,又备酒食,约各官长早餐。餐毕,清查乌拉犹未至,余甚焦急,亲往军粮府催之。至,则见大厅内数十番人,箕踞坐地上,邓君偕番 官立其前。余知其有事,略一周旋,亦立厅上观之。但见番官手持番佛,向众喃喃语甚久,即以番佛一一置众头上。每至一人,则一问一答。一书记秉笔记之,良久 始毕。众散去。邓君乃邀余人座,笑谓余曰:“顷间人事,君知乎?”余问故。邓君曰:“顷即为乌拉事,因各番目心大军通过,供应太多,牛又疲甚,咸倭不肯 缴。乃商之番官,集各头目而诘之,仍狡辩。番人极信佛,遂令其顶佛盟誓,则不敢匿报矣。今幸誓毕,总其数,犹较原派多二百余匹。亦神道设教意耳。”余甚佩 邓君操术之神,且知番人信佛,视西人之奉耶教尤有过之无不及也。
余自军粮府归,归已不早,即偕营部职员共饮度岁,仿内地吃年饭例也。食甫毕,闻后方枪声甚急。正询问间,复队一传令兵来报:“番兵进袭,于队官已率队前往 矣。”余方集合部队。又据报:“番兵已退,于队官受伤阵亡矣。”余甚讶之。后又捕一番兵至,余细询之,始知即恩达统兵堪布也。堪布自恩达脱逃后,即弃军逃 走,至是始出,欲绕道回藏。昨闻余驻此,急欲来见,殊哨兵误会开枪。余以堪布为统兵要人,不宜纵之去,急遣人召至。又得知于队官闻警率队出,遥见番人,即 散开,乱枪齐发,于犹驱马指挥,马闻枪惊逸,直冲出散兵线;为士兵乱枪误毙,殊可怜也。于学生出身,未经实战,一闻警报,即张惶失措,勿怪尔丰之轻视学生 也。移时,堪布至,余殷勤招待之。并密报至藏。又至后队料理于队官装殓事,至晚方毕,余亦疲极就寝矣。
[校注二十] 于队官名鸿藻,资阳秀才,四川弁目学校毕业,随陈渠珍自三十九族人拉里。藏军官堪布登珠,至边坝回藏,岁暮于拉里,未知川军在此。与其从人数十骑,纵驰直 入。于等新自学校毕业,未经战役,误为敌骑来袭,仓卒备战,秩序混乱,致被后队开枪击毙。已而知来者无敌意,停枪,使番人往来传活,知即恩达引囚为宾之堪 布,堪布知陈在此,亦乐依之,遂入住其营中。世传元旦再擒堪布登珠者或由此故。当是时边军及钟颖等已先趋至江达。拒阻番兵,则又先边军溃走过此。其统兵之 堪布,反于此时奔至,则校注第十六所传登珠再擒释归之说,可信。惟其被擒当在元旦前二日,而非元旦日耳。
次日黎明前即起,赁屋安厝于队官灵榇,复率队致祭毕。即约堪布一同出发,行两日,至凝多塘,为元旦日,荒村野户,无可借宿。支帐露营而已。万里蛮荒,复逢佳节,回首家山,百感丛生。
勉市酒肉约众共饮,亦借酒浇愁耳。翌日诘早出发,午后三时抵江达。有汛官吴保林率塘兵及番官、喇嘛等百余人出迎。江达为西藏巨镇,人口寺庙,约四五百户,百 物咸备,素极繁盛。自藏番出兵,往来蹂躏,市街如洗,极目荒凉。次日,边军亦有三营人开至。余在此一驻兼旬,日与吴保林往还。保林成都人,入藏已二十余年 矣。家有八十余岁老母,犹健在,日思归川,苦无机会,乞余便中为谋一差,翼可生入玉门。时屈新年;尝延余至其家,具面食,皆其妻子手自为之。妻年五十余, 居藏久,凡面食、蒸馍、薄饼之属,颇优为之。且均咄嗟立办,至可感也。
'校注二十一' 吴保林,四川成都人,短小面麻。时以把总驻防江达。自边坝所辖甲贡塘凡八站至江达所辖之凝多塘。沿途多荒山乏庄房。除拉里以粮台所在、有市肆外,极目荒凉,号为穷八站。自凝多塘至拉萨,地势平坦,气候温和,庄房繁密,农田衔连,号为富八站。
余抵江达第八日,奉钦帅钉封密谕,迅将堪布暗中处决。遂于是日夜半执行之。盖堪布乃藏中二品僧官,达赖甚倚重之。时达赖已出亡大吉岭,依英人。纵之恐为后患。又不能公然处决,恐达赖有所借口也。
'校注二十二' 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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