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第47章


尼克和泰锡从外面回来。
“你至少得穿暖些,”泰锡劝道。
“我快铲完了,”莫里斯咕噜一声。
“要保重身体。”
二楼窗口突然亮起来。艾达穿着法兰绒睡衣,披头散发,站在那儿。
“你疯了?”她对掌柜大声嚷叫。
“就快完了,”他答道。
“连大衣也不穿——你真疯了?”
“不过十分钟的事情。”
尼克和泰锡走进房子。
“马上上楼来,”艾达叫道。
“就快完了,”莫里斯喊了一声。他忿然把最后一铲往阴沟里倒。人行道上还留着一点要铲掉,但是经她一嘀咕,他感觉累得再也干不动了。
莫里斯拖着湿漉漉的铁铲走进店堂。暖气朝他迎面扑来。他觉得一阵眩晕,一时心慌起来,喝了一杯热乎乎的柠檬茶才觉好了些。
他还在喝茶,天又下雪了。他看着成千上万的雪片扑打窗户,仿佛要穿过玻璃钻进厨房里来似的。他看雪花一会儿变成一幅活动的帘幕,一会儿变成亮晶晶的、互不相干的一片片。
艾达砰砰地敲楼板,所以他终于关上门,上楼。
她穿着浴衣和海伦坐在起居室里,眼睛里冒出愤怒的光芒。“下雪天还硬要到雪地里去,难道你还是个孩子?这么个大男人,算是怎么回事?”
“我戴着帽子。你把我当什么,纸糊的?”
“你才害过肺炎,”她嚷道。
“妈妈,轻一点儿,”海伦说,“楼上他们会听见的。”
“谁要你去铲雪?真是天晓得!”
“在这臭烘烘的铺子里关了二十二年,我要吸一点新鲜空气。”
“也不能挑这样的大冷天。”
“明天是四月份了。”
“不管怎么样,别跟命运找麻烦,爸爸,”海伦说。
“四月份还能算什么冬天?”
“快睡吧,”艾达迈着大步朝卧室走去。
莫里斯和海伦一起在长沙发上坐着。自从听说那天早上卡普来谈过话,她就不再闷闷不乐了,又显得象个快乐的姑娘。他悲伤地想到她多么漂亮呀。他希望给她一点儿什么——只要是美好的东西,什么都行。
“我快要把房屋和铺子卖掉了,你觉得怎样?”他问她。
“你知道我会有什么感觉的。”
“你就说给我听听也好。”
“精神一轻松。”
“我们可以照你喜欢的,搬到好一点的地区去住。我还会找到一个更赚钱的买卖。你的工资可以自己留着用。”
她朝他微笑。
“我还记得你是个娃儿时候的事情,”莫里斯说。
她吻他的手。
“我最最盼望你能幸福。”
“我会的。”她的眼睛湿润了。“你真不知道我多么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爹。”
“你已经给了我。”
“我要给你更好的。”
“瞧,雪下得那副样子。”
他们眺望窗外下着的雪。过后莫里斯道了声晚安。
“好好睡它一觉,”海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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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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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躺在床上翻来复去,闷闷不乐。有着那么多事要做,要改变,要适应。明天是卡普来付定钱的日子。星期二拍卖商就要来盘点货物和装置。星期三他们可以拍卖了。星期四他就不再有自己的铺子,几乎三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时间可真够久的了。在一个地方待了那么多年,他一想到要另找地方安顿下来,真是不乐意。虽然他不喜欢这一带,却也不愿离开。换个陌生地方,他会觉得不舒服的。他想起得找定一家新铺子,估价,购买,就感到心烦。他宁可住在店楼上,而海伦希望租小公寓住,那就住公寓吧。等买定铺子以后,让她们去找住房。可是铺子他要亲自去找。他最怕又挑错地方,再过坐牢似的日子。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忧虑重重。原先的店主为什么要卖掉?他是个老实人吗?会不会骨子里是个黑心的家伙?一旦自己买下这家铺子,买卖会越做越兴旺呢?还是越做越坏?市面会一直好下去吗?他能维持生活吗?他这些念头把他的精力都折腾完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可怜心脏在和无情的未来比赛,看谁跑得快。
他睡得很熟,但不到两小时就醒了,浑身热汗淋漓,可是双脚冰冷。他知道,要是他一直想着这双脚,他会禁不住打起寒颤来。接着,他的右肩痛起来,他强使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左胁也觉得疼痛。他知道自己病了,感到非常懊丧。周围一片漆黑,他躺着,竭力不去想铲雪这桩多蠢的事情。他准是着了凉,他却认为还不至于。关了二十二年,他觉得自己有权自由活动几分钟。这下他的计划只好暂时搁下来了,虽然艾达能办妥跟卡普的事和跟拍卖商接洽。他慢慢地自己也承认着凉了——说不定还是流行性感冒。他打算叫醒她来请医生,但是电话早拆了,能请谁呢?如果让海伦穿好衣服去借用萨姆·帕尔家的电话,她一按门铃,会把他们一家都吵醒,那多么窘啊i再说,医生被人从美梦中叫醒,他检查完了,也不过说一句,“先生,那么紧张干什么?你得了流行性感冒,卧床休息吧。”他何必把医生叫起床来听他叮嘱这么几句话,大可以等几个钟头,到明天早晨再说。莫里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只觉发了高烧,浑身发抖。他醒过来,毛骨悚然。可能得了肺炎?过了一会,他越来越平静了。他病了,而害病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即使没去铲雪,他说不定一样会得病。最近几天他一直不太舒服——头痛,膝盖软。尽管他竭力想逆来顺受,他还是觉得生病非常痛苦。确实,他到街上铲过雪,可是四月天还非下雪不可吗?就算一定得下,那么他跨出房子到露天去就非病不可吗?看来他不论做什么,都不可避免地要落到这个下场,他沮丧得绝望了。
他梦见伊弗雷姆。一开始他就认出他来了,就凭那对棕色的眼睛——活脱是他父亲的。伊弗雷姆头戴一顶便帽,是用莫里斯的旧礼帽圆顶改成的,上面钉满装饰用的钮扣和亮晶晶的饰针。除此以外,他穿着一身破烂。尽管他也没有什么理由指望儿子不象这样,可是这身打扮,再加孩子脸上的饥色,吓了掌柜一大跳。
“伊弗雷姆,我一天给你吃三餐,”他替自己辩白,“你干吗那么快就离开你父亲了呢?”
伊弗雷姆羞怯得答不上话来,而莫里斯涌起一阵爱子之心——就他的年龄来说,孩子实在长得矮小——答应好好帮他走上人生的道路。
“别愁,我会象象样样地供你上大学。”
生来斯斯文文的伊弗雷姆,转过脸去吃吃笑起来。
“我向你保证……”
孩子在笑声中消失了。
“好好活下去,”他父亲在他身后喊道。
掌柜发觉自己在醒过来,还拚命想回梦里去,可是梦说走就走。他眼泪汪汪,伤心地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他没能养家活口,丢尽他这个穷汉的脸。艾达睡着了,就躺在他身边。他真想叫醒她来向她道歉。他想到海伦。如果她当真成了老处女,那有多么可怕!想到弗兰克,他就唉声叹气起来。他一肚子懊悔。我白白活了一辈子。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雪还在下着吗?
三天后,莫里斯在医院里病故了,第二天就葬在昆斯区的一个有几英里长的大坟场里。他到美国来以后就一直是一个殡葬会的会员,所以他的葬礼也就在这个殡葬会的殡仪馆里举行,地点就在他年轻时住过的东区南部。中午时分,附设在那里的小教堂的前厅里,艾达穿着孝服坐在一张铺了毡毯的高背椅子上,脸色惨白,摇晃着脑袋,随时可能晕过去。眼睛哭得通红的海伦就坐在她旁边。看到犹太报上的讣告前来吊孝的同胞、老朋友,俯身去吻艾达的时候,出声哀悼,泪珠滴在她的手上。他们面对死者的亲人,坐在折椅上,交头接耳地谈话。在房间角落里,弗兰克很不自在地戴着帽子站了一会儿。人越来越多,他就离开前厅,走进狭长的小教堂,那里早就有一批吊孝的人聚在一起,他就在人群中坐了下来。黄色厚玻璃的壁灯发出暗淡的光线,笨重丽深色的长凳一行行排着。小教堂前头的一只铁架子上,摆着掌柜那口简陋的木棺材。
一点钟,头发苍白的殡葬承办人喘吁吁地陪着遗孀和她的女儿走到左侧前排离棺材不远的地方坐下。吊孝人中间,发出一片恸哭声。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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