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时代》第17章


我送给三哥一把很坚实的颗状的野草根,告诉他,如果每天用这草根研磨每个手指关节,拳头就会变得很硬。三哥不要,还劝我凡事以理服人,不可动粗,说他看过我的操行评语,很替我的将来担忧。 
看着哥哥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我气得大吼一声:“我才真正替你的将来担忧哩!” 
哥哥笑起来然后又认真问我:“你有什么好替我担忧的?” 
我说:“看你没有一点英雄气慨,将来怎么会有好姑娘为你献出青春?” 
我那18岁的哥哥就羞得红了脸、红了眼皮,咕咕囔囔道:“妹妹快别胡闹,女孩子这样说话就不斯文了。”又说,“哥哥还没立业,哪敢考虑成家的事。”我拼命去想也想象不出地小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怎么居然爸爸会打他?最难以理解的是他怎么就不想当英雄呢? 
哥哥埋头啃书的那些日子,红房子里充满英雄主义的娃娃们正热火朝天练举重。因为那年6月7号,最轻量级举重运动员陈镜开,以133公斤的挺举成绩,打破了世界纪录——在中国体育运动史上,这是第一次破世界纪录——举国上下一片欢腾,都说他给近百年来被洋人嘲讽为“东亚病夫”的炎黄子孙大大出了一口气。于是红房子的娃娃们,就将各人家中大大小小的石锁提去大院,在满天落霞的辉煌壮丽之中,憋足气学陈镜开。 
有天练完举重上楼,一推房门就高兴得大叫起来——哥哥正搓着饭粒,往我墙上粘一张陈镜开的大照片,也不知他从哪本杂志剪下来的,拍的正是挺举达到133公斤的刹那。 
我就急忙扳过哥哥的头,说:“别动别动,我帮你扯白头发。” 
哥往墙上拍牢照片,说:“别忙呀,妹妹,你先仔细看看照片。”我就仔细看,他就目不转睛盯着我,问着:“看出名堂了吗?看出来了?还没有看出来呀!”他又着急又殷切,一副启蒙老师的神态。 
陈镜开穿着背心短裤,站得不丁不八,高举着一杠铁饼,身后分别是130公斤、132。5公斤和133公斤的记录牌。我就说:“少小早立志,男儿当自强。真英雄真英雄!我越看越觉得他了不起。” 
三哥脸上大急。说:“你!你看看他的肌肉!” 
我不由得大声叫好。哥说:“妹妹,如果一个女孩子也长出那么一身肉来,就,唉……就不怎么秀气了!” 
照片几经翻印,已不大清楚。陈镜开显得不见关节不见腰,从手腕到脚踝全是一个一个肉疙瘩。我就开始设想自己也长成那样怎么办?哥说:“因为要承受在头顶上方的重量,所以骨骼呀肌肉呀都被压得结结实实往横里挤。妹妹好好想一想,今天的世界纪录是133公斤,等你长大有机会参赛时,可能世界纪录已经达到180公斤。”说着,他又从衣袋里摸出另一张很小的照片,跟墙上那张拍的是同一个刹那,他拔出笔,在小照片上扩充陈镜开的肌肉,“看,到时候,你的肌肉起码应该达到这种程度,才谈得上去承受180公斤的重量……” 
看着我心中的英雄被哥哥认认真真一笔一笔,添成一堆几乎方方正正的腱子肉,并且想象看自己将来也要变成那样,不禁有点儿恼羞成怒:为国捐躯,是我愿望。早在上学之前,与军区大院的小伙伴一起聚在那棵大黄槐树上,我们就设想过几十种英雄的死法,种种令人神往,即便死前须受尽折磨,如卓娅、如秋瑾、如刘胡兰,体无完肤,只剩下一双信心百倍的眼睛环视刑场,也会让死亡如号角充满感召的力量,反正是很中看的事情。却从未想过要长成那么一堆肉。尽管父亲平日强调“当以品格才学立足于世,而万不可思量以容貌身段取悦于人”,但要变成像哥哥画出的那般模样,我就难免心中忐忑。于是白头发也不帮他扯,抓了那张小照片冲出去,去敲妈妈的房间。我请妈妈算计一下,是否我将来一定要长成哥哥画的那样才可参加挺举,为国争光。 
妈妈看着那张照片,一时啥也说不出,只是笑,哥跟了来,又焦虑又诚恳,却不作声。妈妈说长期进行同一种姿势的运动,当然会影响体形,比如铁匠的右臂必然比一般人的粗壮,舞蹈演员的腰腿必然比一般人的灵活……她说,在长期的训练中,随着铁饼重量的不断增加,举重运动员的身材肯定会横向发展。不过,我妈妈说,她确实不知道若是我想练出抓举180公斤的铁饼,是否会变成如哥哥画的那样。 
第二天傍晚,我将那张照片拿到大院给那帮自我集训的伙伴细看,女孩子们先是吓得满眼惊恐,继而笑得前俯后仰,于是纷纷提了各自的石锁上楼,想当世界举重冠军的念头就被我哥哥的作品吓得烟消云散。倒是一院男孩忽然睑上有了成熟相,似乎有重任在身的默契,“嘿嘿”吼着,将各人石锁举起放下、放下举起,有时直练到星光灿烂。在女孩子眼中,他们简直成了英雄。女孩子们省下父母给的小钱,买些七彩糖、棒棒糖、鱼皮花生、爆米花,好忠实地等他们练得再也举不动石锁,才逐一将零食递到他们手中。 
将女孩子吓退不久,我三哥就走了,他去北大荒的勘探队,临行前告诉我:“哥到处都打听过了,据说中国没有女子举重,世界上也只有男子比赛……” 
后来,虽然离开了重庆,但许多许多年我总还有着关注举重比赛消息的习惯,总希望在获奖的人中,发现一个儿时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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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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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学生也掀起了建设社会主义的新高潮:我们除四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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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楚因为惹了什么祸,升四年级时又转了学,只记得这次宣布对我的处分之后,全校师生已不再唱《一定要解放台湾》,而是唱《社会主义好》,是快四拍的进行曲,歌词很大众化:“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 
我们小学生也掀起了建设社会主义的新高潮:我们除四害。四害就是麻雀、老鼠、臭虫、苍蝇。老师说,因为我们是小学生,就只给我们分配打苍蝇的任务:三人一组,每组一天l00只,但如果能像大人那样逮着麻雀或老鼠,就更为集体争光了。打苍蝇是要评比的。组与组、班与班、年级与年级之间都纷纷开展竞赛。学校搞了块大黑板,用红色标了“灭蝇战绩日报表”。 
我们离家时,兜里揣着火柴盒,手上抓着苍蝇拍;放了学就一路寻着苍蝇走。每天一大早,教室里就三人一堆三人一堆,头凑头,轮流从各自火柴盒里将战利品一只一只拈出来,有人以“一、二、三、四……”数,有人以“二、四、六、八”……数,还有陈彩红数的是“一仨二仨三仨四仨……”唱数之声此起彼落,教室里热闹如赶集。待班长将全部苍蝇收齐,将各小组的数字登在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就将苍蝇交到学校。 
每到课间休息,灭蝇战绩日报表跟前就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学校有面流动红旗,三角形绸子做的,用黄丝线绣着“除害英雄”4个字。红旗每月流动一次,奖给战绩最好的组,挂在教室的侧墙,神气得很。“除害英雄班”中战绩最佳的三人小组还要在校会上介绍经验,像足了斯达哈诺夫工作者。 
大家都想上台介绍经验,便都去找那些又脏又臭的地方。因为越邋遢的地方苍蝇越多,所以公共厕所简直成了阿里巴巴的山洞,总是人比苍蝇多,大家抢着打。为了那面“除害英雄”的锦旗,我们班想出的办法多极了,行不通的有,行得通的也有。 
刘志刚小组用铁丝和纱布做成个漏勺,去公共厕所搞些蛆,以水冲净,放到刘奶奶一个空泡菜坛里养着,一会儿揭一次盖一会掀一次盖地观察,等蛆变苍蝇。可他们把半坛子蛆“看”死了也没变出一只苍蝇。他爸揪着他的耳朵到学校告状,请老师对这儿子进行卫生教育。 
李金玉有次不知从何处觅得个肥肥腻腻的鸭屁股,用鞋钉把它敲牢在砧板,再搬到阳光下,一个中午聚精会神,将午睡时间换出百多只苍蝇来。一试真行,她们组就天天照办…… 
我们班评上“除害英雄”了。授旗是件很隆重的事:全班集队排上学校大舞台,班长白衣蓝裤红领巾,跨步出列,亮了嗓宣布:“我代表四年级2班,以本月最优异的战绩,接受除害英雄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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