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素描》第16章


采采分开水面的枝叶垃圾,向她的红鞋子游去。想到明天不用光着脚丫上学,她快活极了。她不再嫌弃她的小鞋子碍事了,就在江水中央,她把鞋子穿到她的小脚丫上,又系得紧紧的,才游回来。
江明和江亮正在水蒲桃树上摘果子吃,见采采游近岸来,便都摘下熟透了的蒲桃果,向她掷过去,果子打在采采的脑袋上,“卜”地破开了。
“多谢啦!”采采把果子塞进嘴里,五月的水蒲桃香极了,甜极了。
23、大青石上的采采
天越来越热,水也越来越热了。
太阳像火一样从天上烧到地下,眼看就把东江水煮沸了。江水涨呀涨江,涨上了荔枝基。
江水涨上了荔枝基,荔枝就成熟了。火红火红的一个个小球果,味道极其鲜美,鲜美得可以教异乡人忘掉思乡的愁苦。
有苏东坡的荔枝诗为证:“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但这是太阳烤熟的果子,吃多了就要热气,所谓“一粒荔枝三把火”,这荔枝火要烧伤肝脏脾胃,烧得人喉咙沙哑,讲不出话来。
这会儿,东江两岸,所有的草和树都长疯了,水草长得比人还高,黑油油的教人害怕。一大早,囊妮成群结队在草上飞。
陈老师说它们在吃蚊子。江铃笑却认为它们在举行婚礼。
“有一对囊妮结婚了,它们在开舞会呢。”
铃笑是城里的孩子,又总是看外国电影,难怪她会那样想。采采看着它们,用手指点着,一个个地数,囊妮太多了,又飞得太快,根本数不过来。
“铃笑,你说得对。它们一定是在结婚。它们不断地结婚,不断地生孩子,你看它们越来越多啦。”
江铃笑喜欢那些小小的,刚会飞的小囊妮,她叫它们做“蜻蜓宝宝”——那么小就会飞了,就那样傻乎乎地停在一片草叶上,有时从一片草叶飞向另一片草叶,真是好玩极啦。
小囊妮是玲笑心中美丽的小精灵。但对于江虾仔来说 ,它们只是一群笨蛋。
等囊妮飞累了,落在草尖上,江虾仔悄悄地湊过去,手已经伸到囊妮的尾巴去了,那倒霉的小家伙丝毫没有察觉,江虾仔两指一夹,囊妮就给他捉住了。
江虾仔把囊妮撕开,放在三叔婆的墙根下喂蚂蚁。等蚂蚁倾巢出动,齐心协力要把食物搬进洞去,江虾仔又放火去烧它们。看到那群可怜的大力士在烈火里四散奔逃,江虾仔就哈哈大笑了。
“虾仔,你这个扭纹柴。菩萨要怪罪你的。”三叔婆拄着拐杖出来,哆哆嗦嗦骂着,江虾仔一溜烟跑掉了。
他一路跑到村尾的沼泽地去。在那儿,赤膊的男人正把龙船从淤泥里挖出来。
“吭—唷—嘿!”他们一齐用力,把龙船抬起来,放在老榕树下晾着。
每年都是采采的父亲给龙船上桐油,给暗淡的龙鳞重新涂上油彩。但今年,父亲做这个工作的时候叫上了哥哥。因为他觉得孩子大了,可以帮手了。
“第一块上金色,第二块上红色,第三块上蓝色。”
但是哥哥涂了一块就跑了,他不喜欢做事,做事太累了,何况油彩粘在手里真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阿爸,让我涂吧!我一定会涂得很好。”
“不行,你是女仔,女仔不能摸龙船。女仔摸了龙船,龙船就沾上晦气,,龙船沾上晦气,比赛就要输给别人。”
江采采闷闷不乐坐在岸边的大青石上。江铃笑坐在她的身旁。
“铃笑,你喜欢做女仔吗?”
“喜欢啊。”
“为什么?”
“女仔可以穿裙子呗。女仔的衣服比男仔的漂亮多了。”
采采对衣服无动于衷。她一向穿她哥哥穿不上的衣服,她一条裙子都没有。
龙船在江面上扬起旗帜,人们把它划得飞起来了。
江虾仔已经在上面学打锣。
江采采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渴望自己是一个男孩。
24、龙船节的采采
五月大雨如洗,五月雷声轰隆,雷雨不但把沉睡于淤泥的巨龙唤了起来,也把日渐沉溺于生计的男人唤醒了。
他们扔下手里的锄头,扔下挑大粪的沉重担子,扔下老婆孩子,扔下那些烦扰人、折磨人的大事小事,纷纷操起龙桨,跑上龙船,呼呼喝喝地大声吼叫,把一身蛮力甩进江水去。
龙船便在水道畅游,呼风唤雨,雨点和鼓点交织成欢快的乐章,他们的心也变得舒展欢畅了。端午节,借了龙船这个神秘而又巨大的玩具,村里的男人再次被还原成孩子。
江面上的龙船一天比一天多起来。
东江上下有无数村庄,每个村庄都有一条龙船。游龙戏水的季节,田里的禾苗自顾自生长,不需人的照料,也长得绿油油。
无人管束的孩子闹得更疯了,一放学,把书包扔掉,就往江里跑。那是一场多么快乐的比赛啊,跑第一的直接从地堂的边缘起跳,张开双手,像大鸟一样飞起来,“咚”,“咚”,“咚”……大伙儿纷纷落入水里去,江面上就好像下了一场孩子雨。
等他们一个个从水面冒出头来,都哈哈大笑了。
那些敏捷的不忙着下水,却都爬上树去。他们像猴子一样攀援,抓住那些伸出水面的长长的枝条,得意洋洋地来回荡着。荡够了,忽然怪叫一声,松开树枝,双手抱腿,整个人缩成一个大粽子,炮弹一样向江心飞,然后便陨石一样落进水里,要过很久才冒出头来。
采采喜欢看龙船上金灿灿的龙头。龙头上长着龙角,龙下巴有长长的龙须,一直垂到水里去,那龙口却张得大大的,吐出一颗颤巍巍的龙珠。跳龙头的男孩子站在龙头旁边的踏板上,神采飞扬地挥舞着手中的破葵扇。
采采喜欢听龙船热闹的锣鼓。她的心跟着那简单的节奏跃动,直到那那红彤彤的声音把她小小的心脏涨满,她感到兴奋快乐,急着想要加入到那股快乐的洪流中去。然而她居然是个女孩子,连江虾仔都知道说她低贱晦气,莫说要到龙船上去,就是摸一摸龙旗都是不可能的。
采采便坐在门前的老水翁树上,她眼睁睁地望着龙船上披挂着流光溢彩的旗帜迎风飞舞。她眼睁睁地看着龙船呐喊着从上游飞到下游,又从下游飞到上游。她眼睁睁地看着龙船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她的心跟随的龙船,在江水里游来荡去。
她仔细观察,发现每条龙船都有一面主旗,江村的主旗上写着巨大的“江”字,而其它的龙船,有的写着“黄”,有的写着“朱”,有的写着“李”,有的写着“周”……忽然江面上好几条龙船遇上了,锣鼓喧天地比起赛来。锣鼓声摧得人纷纷往江边跑,那些赶上了的便跑着呐喊起来。那出来迟的大男孩,因为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便捡起岸边的小石子,奋力朝远去的龙船掷去,口里还要骂一声“丢你妈”……不过这一切都跟她无关,采采独自坐在树上,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封闭的果子,一只无法飞翔的病鸟,一只哑口无言的孤蝉。她无法加入到这个季节的合唱中去,她觉得自己仿佛被甩到生活的外面去了。
五月初三,是江村的小龙船节。
每年的这个节,采采都格外盼望姑姑的到来。
采采有两个姑姑,一个大姑,一个细姑。
龙船节照例都要放假,江采采和很多孩子一样爬到树上,占据一个视野开阔的位子。她看看龙船,又看看大路,终于看到大姑了来了,她一溜烟从树上滑下来。大姑笑盈盈的招呼她,打开画着两只红鸳鸯的大提篮,采采便看到荔枝、大毛桃子、粽子,还有刚刚做好的、带着鸡蛋香的糕仔。
“采采还是这么小个,要多吃饭,长高点。”大姑摸着采采的头,说话很温和。
奶奶就说:“采采像她细姑,样子也像,性情也像,成天满村里疯跑,像个男仔头,正式扭纹柴。”
大姑把食物分给孩子们,采采坐在小凳子上吃着糕仔,就想起了大姑家的大表姐。
大姑嫁得是好的。大姑父在香港和美国都有亲戚,因为这些关系,从前有个时期大姑过得很辛苦。但这几年生活渐渐好起来了,他们的亲戚常常回来,每回都带回来一些钱。大姑丈在村里开了个士多店,这些年也挣了钱。两年前,大姑的大女儿嫁给一个年纪很大的美国人,据说在那边开着餐馆,家底是很有富足的。大表姐长得很好看,脾气也很好。有一回七姐节,采采到大姑家做客,大表姐给她讲七姐和董永的故事。大表姐讲故事的方式跟爷爷很不一样,采采便有点依恋她了。对于大表姐的结婚,采采觉得有点遗憾。大表姐嫁到美国去,便没有再回来。
而大姑是很慈爱的,她每次回江村,都要给采采一个红包,红包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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