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第3章


萨罗特和我,我们开始请巴罗尔剧团①演出我们的作品。这时乔治·桑在巴黎一些剧院上演了。这种情况持续有七十、八十、九十年。在巴黎,根本看不到女人写的剧作上演,也许整个欧洲都是如此。这种情况是我发现的,并不是什么人告诉我的。这种情况毕竟是我们周围如实地存在着。后来有一天我们收到让一路易·巴罗尔给我写来一封信,问我是否愿意将题目叫做《林中的日日夜夜》②的小说改编为剧本上演。我接受了。改编本经审查遭到拒绝。剧本一直等到1965年才上演。取得巨大成功。但是,没有一位批评家提出这是一个世纪以来,在法国舞台上演出的第一个女人写的剧本。
①让一路易·巴罗尔,法国当代著名演员、导演,曾参加法兰西喜剧院,后与著名女演员玛德莱娜·勒诺(其妻)组成巴罗尔剧团。
②《林中的日日夜夜》,作者1954年发表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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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最后一个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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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从奥弗涅、康塔尔①穿行而过。我们下午从圣特罗佩②启程,我们乘车跑了大半夜。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是在哪一年,反正是在盛夏。我是在那年年初认识他的。我在一次舞会上遇到他,舞会我是独自一个人去的。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当时他想在天亮前在奥里亚克停车。电报迟误了,电报原是打到巴黎的,后来又从巴黎退回到圣特罗佩。下葬本来定在第二天下午以后举行。我们曾在奥里亚克那家旅馆做爱,以后我们又做过一次。后来在早晨我们又来过。我认为这次旅行途中那种渴望就是那样在我头脑中明确出现。是因为他。我相信是那样。不过我不怎么肯定。但无疑是因为他,是的,就在他充满那欲望与相会的时候。而他这个人,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两样,就像是夜里遇到最后一个顾客一样。我们勉强睡了一睡,一大早我们又动身了。这条公路既漂亮又怕人,走一百米就是一个拐弯,没完没了的。是这样,整个行程都是这样。这种事在我生活中以后没有再发生过。那种地方所在都有。在身体上。在旅馆房间里。在河岸沙滩上。有黑夜的地方就有。在古堡,在古堡墙内,也有那样的所在。在猎逐的残暴中,也有。是有这样一些男人。在恐惧中。在树林里。在不见人迹的小路上。一些池塘。天空。我们还利用沿河岸上的一个房间。我们做爱。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我们喝酒。他还无情地打人。打脸。打身体上某些部位。我们相互接近都感到很害怕,不过没有震颤。他送我一直送到花园的高处,古堡③入口的地方。殡仪执事人,古堡看守人,我母亲的女管家,还有我的哥哥,都在。我的母亲这时还没有人殓。所有的人都在等我。我的母亲也在等。我吻了她那冰冷的前额。我的哥哥在哭。在翁赞教堂有我们三个人,看守人都留在河岸古堡。我心中只想着留在那家旅馆等我的那个男人。我对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还有那个哭着的男人,她的儿子,没有什么于心不安的。我从来不曾对他们有过什么牵记不安。此后,还要和公证人约好见面一次。有关我母亲遗嘱的处理,我都同意,我把我的继承权解除了。 
①奥弗涅,法国中部旧省份;康塔尔省属奥弗涅地区;奥里亚克为康塔尔省省会。
②圣特罗佩,法国濒地中海瓦尔省滨海城市,避署胜地。
③前文所说下葬,是指母亲的下葬;此处古堡,是母亲晚年居住之地,参见《情人》。
他在公园里等我。我们在卢瓦尔河河滨那家旅馆过夜。以后,我们在沿河一带逗留多日,周围地方都走遍了。我们留在房间里一直拖延到午后。我们喝酒。我们还出去喝酒。我们又回到房间里。然后夜里再出去。出去找夜间开门的咖啡馆。真是疯了。我们根本不能走出卢瓦尔省,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寻求什么,我们都不说,有时我们也怕。我们陷入一种深沉的痛苦之中。我们哭。要说的话都没有说。我们后悔彼此并不相爱。我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我们讲到事情。我们知道这样的事在我们一生中不会再有,但我们什么都不说,对于我们同样面临的欲望的这种奇异安排,我们什么也不说。整整一冬,都属于这种癫狂。当事情转向不那么严重以后,一个爱情的故事出现了。后来我就写了《如歌般的中板》①。
①小说《如歌般的中板》,1958年出版,中译本题为《琴声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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酗 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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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夏天我就一个人生活在诺弗勒,大量饮酒。到周末才有人来。一个星期,我就一个人住在一座大房子里,在这样的情况下,酗酒自有其涵义。饮酒使孤独发出声响,最后就让人除了酗酒之外别无所好。饮酒也不一定就是想死,不是。但没有想到自杀也就不可能去喝酒。靠酗酒活下去,那就是死亡近在咫尺地活着。狂饮之时,自戕也就防止了,因为有这样一个意念,人死了也就喝不成了。起初,我是逢有节庆日才喝酒,开始是喝几杯葡萄酒,后来喝威士忌。后来,在四十一岁的时候,我遇到一个人,他的确是爱酒的,他每天都喝,喝得适度。很快我就把他超过了。这样,持续有十年之久。一直喝到肝硬化,吐血。我有十年停止不再喝酒。这是第一次。后来我又开始喝,过后我又停止不喝,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烟也不抽了,只是在又开始喝酒的时候烟又抽起来。因此第三次我中止喝酒。我从来没有吸过鸦片,也没有服用过大麻。我曾经每天〃服用〃阿司匹林制剂有十五年时间,麻醉品我从来没有用过。开始我喝威士忌、苹果烧酒,这类我叫做淡而无味的酒,还有啤酒,韦莱马鞭草酒——据说对肝脏尤其有害。最后我开始喝葡萄酒,而且喝起来从不中断。 
酒一经喝上,我就成了一个女酒鬼。我就像一个酒鬼那样接连不断地喝。我喝得把所有的人都抛在后面了。我开始在晚上喝,后来中午也喝,再后来早晨也喝,以后在夜里也喝上了。每天夜里喝一次,后来是每两小时喝一次。我从来没有用过别样的麻醉品。我早就知道,如果我逞英雄逐步升级,那将是快速的。我总是和几个男人一起喝。酒精一向是和性暴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酒使它辉煌灿烂,因此它是不会溶解消散的。不过这是在精神上。那种快感的实现,酒可以取而代之,但不能代之而行。有性迷狂的人一般并不是酗酒者。酗酒者,即使是〃属于污水沟的水平〃,仍然还是知识分子。无产阶级如今已经是一个比资产阶级更有其知识的阶级,也有酗酒的倾向,全世界都是如此。体力劳动无疑是男人所从事的工作,这种工作让男人直接诉之于思考,所以也倾向于饮酒。请看看思想史便可以知道,酒精促使人说话。这就是那种所谓精神性之所在,甚至可以达到逻辑性精神错乱的境地,这也是理性试图去理解这个社会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不公正统治一切〃、一直到迫使人发狂——理性一向是以同样的失望而告终。一个酒鬼有时粗鲁,但极少是猥亵的。他有时愤怒,杀人。当他喝得过量,他可能又返回生活恶性循环的开端。有人说到幸福,说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这个词语意味着什么。
人们缺少一个上帝。人们在青年时期,一旦发现那是一个虚空,又对之毫无办法,因为那本来就是子虚乌有。醉酒于是用来承受世界的虚空,行星的平衡,行星在空间不可移动的运行,对你来说,还有那痛苦挣扎所在地专有的那种默无声息的冷漠。一个喝酒的男人就是行星际的人。他在行星际空间移动。他守候在那里。酒不可能提供什么慰藉,它不能充实个体心理空间,它只能顶替上帝的缺失。它不能安慰人。相反,酒能在人的疯狂之中将人强化,酒能把他转移到至上的境界,人在那里就可以成为他的命运的主宰了。酒对于人的这种功能,最根本最重要的一点是创造幻象,在其中,任何人的存在,任何女人,任何诗,任何音乐,任何文学,任何绘画,都不可能代替酒。酒在这里取代了创造。酒对于信仰上帝和不信仰上帝的那一部分人,就是这样起作用的。酒是贫瘠的。人在沉醉之夜说出来的话语白昼到来就随同黑夜一起归于无有。沉醉什么也不创造,沉醉在话语中是行不通的,它使智力昏暗,使心智沉眠不醒。我在酣醉中说话。幻象是完整的:你说出的事,没有人再去说它。酗酒并不创造任何可留存的东西。那是一阵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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