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第20章


化,坐落在圣伯努瓦街上。四十五年中只有半个月时间有过一次变化(在我戒酒治疗之后)。对我来说,所谓变化也仅仅是在中心轴上稍稍转动了一下。几扇窗方向有变动,墙壁方位也动了动。这么一动就不再真正是原有的同一座公寓了,宁可说是同一座公寓转了转身。这一动,非同小可,因为,这是一次视觉上数学精确性,一种逻辑性的展示。房屋所有的门窗都比照中心轴按其必然,按照应遵守的度,保证一切既同又异,作了一次调动。不允许有任何细节变动过甚或者不足。一切都不允许有遗漏,也不允许有忽视,任何差异都须与建筑师图样精确度相符合。像浴室内部墙壁直角相交,现在改为略呈锐角形状。视野,现在是好极了,外部世界一览无遗,可以往复眺望。我从对着天井的几扇窗往外面看出去,也发生了变化,看到的是哪一部分空间恍惚间也难以看清。现在,沿着许多屋顶都出现了露台。 
还有许多家具,其中有一些是以前,几年以前,我看到的,可是我相信我虽然看到,但是忘了,另外有一些我却从来不曾看到过。同样,还有一些人,也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那就是曾经买下我住的这座公寓的人。那是一些约旦地区的商人,身穿贾拉巴①,他们曾坐在那张红躺椅上,红躺椅结果至今还在。不过,红躺椅放在我房间的壁炉前,置放在这里并不好,不过,红躺椅放在我房间的壁炉前,置放在这里并不好,我想,它一定是一直期待安放在一个更好的地方用得其所。我么,我本来也应该给它找到一个好地方才是。
①贾拉巴,阿拉伯人穿的有风帽的长袍。
所有这些用物并非一夜之间亡失不见的。第一个消失不见的就是那张红躺椅,它原属于我的一个朋友,乔治埃特·德·科尔米斯所有,在战时她寄存在我家里的。她当时住在埃克斯…昂…普罗旺斯,大概在1950年到1955年间,她才把它取回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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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 石

有一天,我发现一块磨成圆形的石块,上面有劲挺笔直刀刻的签名,形成一个无尖角的三角形。圆形放在垃圾箱上,是到这里来修葺地下室墙壁的葡萄牙工人放在那里的。他们有意把它放在那个地方,意思是看谁对它感兴趣让他拿去,所以被我发现了。我把这块石头拿到厨房放到桌上。我又下楼去,好像看到还有那样一块圆石。果然还有一块,比第一块琢得更好、更为精确,可以看得出,这块圆石中间是穿孔的,侧面同样还有一个洞眼露出在外。洞口上另外还磨出滑槽,上面肯定可以盖上一个木盖,木盖是不在了。第一块圆石除有一小块磨光的地方刻有签名外,原来的形状保持未变。第二块圆石没有第一块圆石那么大。第二块圆周大小正好可以放在第一块圆石之上。两块圆石接合起来可以来回转动。我把它左看右看竟看了一夜。这两块圆石原来出自圣洛朗修道院,沿修道院向下行可以通到塞纳河陡峭的河岸。有一天,我把它拿给米歇尔·莱里去看①,他也不知道这东西从前是做什么用的。依他说,是研磨某类种子或果实用来榨油的,油就从侧面洞眼中流出,不过也不能肯定。我因为想到黑死病②,我把它洗了又洗,洗了好多遍。 
①米歇尔·莱里(1901…?),法国人种学家、作家,曾参加超现实主义运动,著有诗集、文论等。
②这两块国石出自圣洛朗修道院,应是中世纪之物,因此想到当时黑死病肆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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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 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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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路易十五时期农家常用的衣橱,我在第六区①一家古董商那里买来的,那时我大概在三十五至四十五岁之间,正好拿到《太平洋大堤》一笔版税。这架衣橱在我家差不多有十年了,这时——有一天夜里——我和许多女人一样,整理我的衣物这一类东西——我现在已记不得是为什么,我把衣橱几个抽屉抽出一个抽屉,放到地上。一件衣服从暗处掉了出来,原来这件衣服夹在衣橱抽屉与衣橱板壁中间就从这里脱落出来。衣服白色已经发黄,还有光泽,上面有一块块淡红色斑点,皱得就像一张揉皱的纸一样。是一件农妇穿的那种卡拉科,女人穿的内衣,领口四周打出皱褶,还镶着一条小花边。是上等细布做成的。这件衣服经过衣橱前几位所有主至今一直留在那个地方没有发现。多次搬迁易主也没有拉出抽屉来看一看。我可要大声说一句:那是1720年②。那些红红浅色斑点是月经最后几天留下的血迹。这件卡拉科大概洗好后放进衣橱抽屉里,仔细洗过,洗得很干净,而污迹仍然不去,除非当年用重碱漂洗。有污迹的地方,正是血迹洗过残留的那种颜色。这件卡拉科透出一股上过蜡的木料的气息。那个抽屉必是装得太满,卡拉科又是放在浮面上,滑出来卡在抽屉边沿,后来又整个绞进缝隙夹在橱壁死角上。它就留在那个地方整整有两百年。这上面,年年月月,岁月往复,好像刺绣让岁月雕饰得竟是那么婀娜妍美。对这样一件物品,要了解它,人们最先想到的是〃她到底一心追索的是什么〃。时间日复一日逝去,已经无影无踪湮灭不见了,不可能…… 
①即巴黎拉丁区。
②本文第一句说衣橱是路易十五时期之物,这位国王在位年代是1715…177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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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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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年时期到我现在这样的年龄①,这一大段距离,看起来非常可怕,非常神秘。至于个别情况,更不堪设想了。女人有了孩子,一生操劳忙迫没有空闲。她们坚信,事情必然如此。孩子对于她们的要求多到超过限度,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美,都需不惜一切服侍照料,还有爱,每一个孩子都要求得到全部的爱,否则他们就会死去。女人和她们的孩子,你去看看,永远不会让你感到消沉。如果不是这样,那么面对我和你们,一如你们彼此之间,都有一段距离,任何一种生存都将成为毫无意义,任何存在的依据也将不复存在了。每一种存在都是一个不能解决的问题。一座大楼上下不同平台上比邻而居,人们不免自问: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怎么会分别从属于不同的层次。 
①此时〃我〃已有七十以上的年龄。作者是1914年生。
这一切充满在时间之中,真的,这一切又把时间空空丧失了。
这许多年轻人僵立在教堂、公共广场、塔尔蒂公司、中央菜市场大门前①,他们在等待,还有,这看起来似乎也不坏,巴黎边缘地区住在低租金住房中的工人在冬夜赶时间上班被闹钟吵醒,都是为了延续生命活下去。
①即巴黎中央菜市场(les halles)。位于巴黎东南部兰吉斯(rungis),1969年搬迁于此;原中央菜市场于1970年全部拆除,改建为蓬皮杜文化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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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之歌》的壁炉

总有一天,我将垂垂老去,搁笔不写了。对我来说,这肯定是不现实的,做不到的。而且荒谬。 
有一次,事情我看真是发生了。我不能再写了。这是在戒酒治疗过程之中。我记得很清楚,在美国医院①。我站在窗前,扬扶着我。我在看对面的红色屋顶,还看见一个女人,金发,蓝眼睛,她从一座壁炉烟囱里出来,还有她的丈夫,即《印度之歌》中的上尉,惊慌失措的样子,看着天空,他是从另一个壁炉烟囱里出来的。我流泪哭了,这一明显事实侵入我的身心弥漫开来,我对扬说,我肯定不可能再写什么了。这是真诚确实的,我痛苦至极,即使是现在,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不过,即使是这样,壁炉的幻象依然没有完全消失。这些幻象当时也在关注我的痛苦。
①美国医院开设在巴黎,作者饮酒成疾,不止一次入院治疗。
从美国医院回来,我立即就在我的记事本上试着去写。我把我听到的如实写出来,手里拿着钢笔,写。开始文句也组织不起来,还是继续写,写下去。但是这种新出现的假性的写作,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就像是在房屋之下阶梯提高以后从一个洞穴冒出来的——似乎是出自一个五岁小孩之手,无意之间突然出现的,墨迹斑斑,零乱不堪,又像是一个罪人写的,罪人,又有何不可。
我是想写一本书,就像我当时所写、当时所说的那样。我感到有一些词语从我心中恍惚出现,若隐若现。在所有的话语中,从外表看,似乎什么也没有说,一无所有。
生活中的事物原本就存在在那里,而我们并不知道。那是抓不住的。有一天,你告诉我说,生活常常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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