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第50章


格雷天性忠厚,可能本能地觉察到我猜测的情况,所以跟索菲谈起拉里怎样治好那个使他成为废人的头痛病,接着又告诉她他是怎样离不开拉里,感激拉里。
“现在我一点病都没有了,”他继续说。“只要有一天找到事,我就会重新工作起来。现在我有几件事都在接头,希望不久能够敲敲定。嘘,回国去真是开心。”
格雷完全出于好意,可是,他讲的那些话也许不大策略;因为照我的想法,拉里用来治愈索菲酗酒的痼疾的,可能用的是治愈格雷的同一的暗示术(在我看,就是这个法子)。
“你现在一点不发头痛了吗,格雷?”艾略特问。
“三个月来从没有发过;如果我感到它要发作了,我就立刻抓着我的护身符,我就好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拉里给他的那块古钱。“这是我的无价之宝。”
午饭已毕,上咖啡了。管酒的侍役过来问要不要来点甜酒'注'。我们全拒绝了,只有格雷说他要一杯白兰地。瓶子拿来时,艾略特坚持要看看是什么牌子。
“行,我认为可以喝。对你没有害处。”
“您来一小杯吗?”侍役问。
“唉,我现在是禁酒了。”
艾略特详详细细告诉侍役,自己的腰子有毛病,医生不允许他喝酒。
“喝一点苏布罗伏加对您不碍事。这酒有名的治腰痛。我们刚从波兰运来一批。”
“真的吗?这种酒近来很难得。把瓶子拿来我看看。”
管酒的侍役是个身材魁梧、神气十足的家伙,脖子绕了一根长长的银项链,跑去拿酒瓶。艾略特向我们解释说这是波兰酿制的一种伏特加酒,但在种种方面比伏特加高级得多。
“我住在拉德齐威尔斯家里参加打猎时,常饮这种酒。你们应当瞧见那些波兰亲王喝起这种酒来的派头;成大杯地喝,一点不动声色,我这话丝毫没有夸张。当然都是些金枝玉叶;一举一动完全是贵族味儿。索菲,你非得尝一下这个酒不可;伊莎贝儿,你也要尝。这个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管酒的侍役把酒瓶拿来。拉里、索菲和我都拒绝了,但是,伊莎贝儿说她愿意试试。我感到诧异,因为她一向酒喝得很少,而今天她已经喝了两杯鸡尾酒和两三杯葡萄酒了。侍役倒了一小杯淡绿色的甜酒,伊莎贝儿擎起来闻闻。
“哦,多香啊!”
“是不是?”艾略特说。“香味是因为里面泡了有一种药草;酒的味道好也是这个缘故。我也陪你喝一点点。偶尔一次对我不会有什么害处。”
“酒味真美,”伊莎贝儿说。“象甘露一样。我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美的酒。”
艾略特把杯子举到唇边。
“唉,这酒使人想起已往的日子。你们从没有在拉德齐威尔斯家住过的人,就不懂得什么叫生活。那个场面真大啊。封建的场面,懂吗?你简直觉得自己象置身在中世纪。上车站来接你的是一辆六匹马驾驶的车,还有驭者骑在马上。吃饭时,每个人后面都站着一个穿制服的男佣人。”
他继续形容那家府邸的阔绰华贵,以及那些筵席的豪华;我忽然起了一阵疑心——当然是无足轻重的——好象这件事整个儿是艾略特和那个管酒侍役商量好的,让艾略特借这机会大谈特谈一下这个三族的豪华排场,以及他在他们的宫堡作客时结识的那一大堆波兰贵族。要阻止他不谈是不可能的。
“再来一杯,伊莎贝儿?”
“哦,我不敢来了。不过酒实在太美了。我很高兴知道有这种酒;格雷,我们得想法买几瓶。”
“我叫他们送几瓶到公寓去。”
“呀,艾略特舅舅,你肯吗?”伊莎贝儿兴孜孜地说。“你待我们太好了。格雷,你非尝一下不可;它问上去就象新割的稻草和春天的花草,象百里香和薰香草,尝上去一点不辣,非常适意,就象在月光下面听音乐。”
这样呱啦呱啦地前言不搭后语,不象伊莎贝儿的为人,我疑心她是不是有点醉了。筵席散了,我同索菲握手道别。
“你们几时结婚?”我问她。
“再下个星期。我希望你能来参加婚礼。”
“恐怕我那时候不在巴黎。我明天就去伦敦。”
当我和其他客人握别时,伊莎贝儿把索菲拉到一旁,跟她谈了几句话,就转身向格雷说:“哦,格雷。我要等一等回去。摩林诺时装店有一个时装展览,我要带索菲去看。她应当看看最新的衣服式样。”
“我很愿意。”索菲说。
我们分手了。当晚我带苏姗?鲁维埃去吃晚饭,第二天早上就动身去英国。

两个星期后,艾略特抵达克拉里奇饭店;之后不久,我就便道去看他。他已经给自己定制了几套衣服,并且有点不厌其烦地详细告诉我他挑选的什么料子,而且为了什么理由。当我终于能插话时,我就问他拉里的婚礼是怎样举行的。
“没有举行,”他冷冷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婚礼要举行的前三天,索菲失踪了。拉里到处寻她。”
“真是怪事!他们吵嘴了吗?”
“没有。根本谈不上。什么都准备好了。我还担任把新娘交给新郎的角色。他们预备婚礼举行后立刻去搭东方快车。你现在问我,我觉得拉里做得完全不对头。”
我猜想伊莎贝儿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他了。
“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我问。
“好吧,你记得那天你请我们在里茨吃午饭之后,伊莎贝儿带索菲上摩林诺去。
你记得她穿的那件衣服吗?不象样子。你可注意到两个肩膀?一件衣服剪裁得好不好,你只要看肩膀合身不合身就行了。当然,可怜的孩子,摩林诺的价钱是她付不起的,可是,伊莎贝儿,你知道她是非常慷慨的,伊莎贝儿打算送她一件衣服,使她至少在结婚那一天有件象样的衣服穿。总之,长话短说,有一天,伊莎贝儿约索菲三点钟上她公寓来,一同去服装店最后试样。索菲来了,但是不幸的是伊莎贝儿要带两个孩子上牙科医生那里去一趟,四点钟后方才到家,那时候,索菲已经走了。
伊莎贝儿以为她等得不耐烦,自己去摩林诺了。她立刻赶到摩林诺去,但是,索菲没有来过。最后,她只好放弃,自己又赶回家。他们晚上要在一起吃饭;拉里晚饭时来了,伊莎贝儿问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索菲哪里去了。
“他不懂得什么原因,就打电话到她公寓,但是,没有人接,因此拉里说他要亲自去找她。他们把晚饭尽量延迟,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来,他们只好自己吃了。
当然你知道你们在拉白路碰见索菲之前,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把他们带到那种地方去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件。总之,拉里整整一夜把她去的那些地方跑遍了,但是,哪儿也找不到她。他一次又一次回到她的公寓去,但是,看门的人说她没有回来过。他花了三天工夫找她的下落。她就这样失踪了。第四天,他又上她的公寓去。看门人告诉他索菲回来过了,打了一只提包,叫一辆出租汽车走了。”
“拉里是不是很难过?”
“我没有见到他。伊莎贝儿告诉我他相当不好受。”
“她没有写信来或者留下什么字条吗?”
“什么都没有。”
我考虑了一下。
“你对这件事情什么看法?”我说。
“老兄,跟你的看法完全一样。她熬不下去了;所以又开了酒戒。”
这摆明是这样,但尽管如此,还是很古怪。我不懂得为什么她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溜掉。
“伊莎贝儿怎样看的?”
“当然她很难受,不过,她是个懂事的女子,所以,她告诉我,她认为拉里娶这种女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拉里呢?”
“伊莎贝儿对他很体贴。她说难办的是他不肯跟她谈这件事。他会恢复的,你懂得;伊莎贝儿说,他从来就没有爱上索菲,他娶她只是出于一种不正常的怜惜心理。”
我能够想象伊莎贝儿对事态转变得这样如她的心愿,是会表现得非常坚强的。
我敢肯定,下次我见到她时,她准会向我指出她早就知道会是什么结局了。
可是,我几乎在一年以后才重又见到伊莎贝儿;那时候,我可以把索菲的情形说给伊莎贝儿听,让她仔细想一想,但是,鉴于当时的处境,我不”想跟她谈。我在伦敦一直住到圣诞节,然后直接回到里维埃拉自己家里,在巴黎没有停留。我着手写一部小说,这以后几个月都闭门谢客。艾略特有时候见见面。他的健康显然很环,但是尽管如此,他还坚持参加社交活动,真使人看了替他难受。他对我很不开心,因为我不肯从三十英里外开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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