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统都拿去吧,……”她用沙哑的声音说。
她丢完了纸张,从我身边走开,两只手抱着头,倒在躺椅上。我拾起那些零钱,放回抽屉,然后关上抽屉,免得引诱仆人犯罪。随后,我把所有的纸张都抱在怀里,走回我的房间去了。我走过妻子身旁,停下来,瞧着她的后背和颤抖的肩膀,说:“您简直还是个孩子啊, natalie!哎哎!您听我说, natal ie:等到您明白这个工作多么严肃,责任多么重大,您首先就会感激我。我敢对您起誓。”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不慌不忙地整理那些文件。练习簿没有装订,纸页没有编号。登记是由不同的笔迹写成的,显然不论是谁,只要高兴,都可以使用这个练习簿。捐助实物项下,没有注明产品的价钱。可是,对不起,如今黑麦的价钱固然是一卢布十五戈比,可是过两个月却可能涨价,成为两卢布十五戈比了。怎么可以这样办事呢?其次,“付索包尔三十二卢布”,这是什么时候付的?为什么付的?证明文件在哪儿?什么也没有,怎么也弄不懂。万一日后打官司,这些纸张反而会弄得案情不明。
“她多么幼稚啊!”我惊讶地想。“她简直是个孩子啊!”
我又烦恼又好笑。
「注释」
①法语:请原谅。
。。!
《妻子》五
。网
五
我的妻子已经收齐八千,再加上我的五千,一共是一万三 。作为开端,这已经很好了。这个本来使我感兴趣,同时弄得我放心不下的工作现在总算落在我手里了。我在做一件别人不肯做而且也不会做的工作,我在尽我的责任,我在筹划正确严肃的赈济饥民的办法。
一切都似乎进行得合乎我的意图和愿望,可是为什么我那种心神不宁的情绪始终没有离开过我?我一连四个钟头检查我妻子的文件,了解它们的意义,改正它们的错误,可是我非但没有感到安慰,反而觉得仿佛有人站在我的身后,用粗糙的手心摩挲我的后背似的。我还缺什么呢?赈济的组织工作已经落在可靠的人手里,饥民可以吃饱了,那还需要什么呢?
四个小时的轻松工作不知什么缘故弄得我很累,我没法再埋下头坐在这儿,没法再写下去了。楼下偶尔传来闷声闷气的呻吟,那是我的妻子在哭。那个老是脾气温顺、带着睡意、假仁假义的阿历克塞不时走到我的桌子跟前,把蜡烛摆好,有点古怪地瞧着我。
“不行,我得离开此地!”我终于暗自决定,这时候我已经累极了。“要躲开这些烦心的事,走得远远的。我明天就动身。”
我把纸张和练习簿收拾好,到我妻子那儿去。我带着十 分疲劳和衰弱的感觉,用两只手把纸张和练习簿压在胸上,穿过我的寝室,看见我的皮箱,这时候那哭泣的声音隔着地板传到我这儿来。……“您是少年侍从吗?”有人在我的耳朵旁边问道。“久仰久仰。不过您仍旧是个坏蛋。”
“这全是胡说,胡说,胡说,……”我一面走下楼梯,一 面嘟哝着。“胡说。……至于我爱面子,有虚荣心,那也是胡说。……这都是废话!难道我为饥民出了力,人家就会给我一个星章 ,或者提升我去做部长?胡说,胡说!而且在乡下,我向谁去夸耀这种虚名呢?”
我累了,累得很,有一句话老是在我的耳边轻轻响着:“久仰久仰。不过您仍旧是个坏蛋。”不知什么缘故,我想起以前小时候念过的一首古诗,里面有一行:“做一个好人是多么愉快啊!”
我的妻子照先前那种姿势伏在躺椅上,脸朝下,两只手抱住头。她在哭。她身旁站着一个使女,现出惊恐和迷惑的脸色。我把使女打发走,把纸张放在桌子上,沉吟一下,说:“您的公文都在这儿, natalie。一切都有条有理,一切都挺好,我很满意。明天我要走了。”
她仍旧哭个不停。我走进客厅,在那儿的黑暗里坐下来。
我妻子的涕泣和她的叹息是对我的一种责难。我为了开脱自己,就回想我们这场争吵的经过,从我的头脑里出现倒霉的念头,要邀我妻子上楼共同商量起,直到这些练习簿和哭泣为止。这是我们夫妻间仇恨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既不象样子又毫无意义,此种情况在我们婚后的生活当中是屡见不鲜的。
可是如今为什么把饥民也牵连进来呢?他们怎么会成了我们争执的原因呢?这倒象是我们互相追逐着,无意间跑到圣坛上,就在那儿吵起架来似的。
“ natalie,”我在客厅里轻声说,“别哭了,别哭了!”
为了止住她的哭声,结束这个痛苦的局面,我应当走到妻子跟前,安慰她、亲近她,或者对她赔罪才是。可是我该怎样做才能使她相信我呢?我怎样才能叫一个生活得不自由而且痛恨我的野小鸭相信我喜欢它,同情它的痛苦呢?我从来也不了解我的妻子,所以从来也不知道该跟她谈些什么,该怎样谈才对。她的外貌我知道得很清楚,而且给予它正确的评价,可是她的内心活动或者精神世界、她的智慧、世界观、经常变化的情绪、充满憎恨的眼睛、高傲、有的时候使我惊讶的读书热情,或者比方说,象昨天那样的修女神态,在我都是不熟悉和不了解的。每逢我们发生冲突,我想确定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心理学总是只限于确定她任性,不严肃,具有不幸的性格,按女人的逻辑办事,似乎这在我已经完全够了。可是目前她一哭,我却又生出满腔的热望,想多了解她一点才好。
哭声停了。我走到妻子那边去。她坐在躺椅上,两只手支着头,深思地、呆呆地瞧着烛火。
“我明天早晨要走了,”我说。
她沉默。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叹口气,说:“ natalie,先前您要求我离开此地,您总是说,您会原谅我的一切,一切。……可见您认为我对不起您。我请求您冷静下来,用短短几句话概括我有什么对不起您的地方。”
“我累了。以后再谈吧,……”我的妻子说。
“我有什么过错呢?”我接着说。“我做过些什么错事呢?
如果说,您年轻,美丽,希望生活,我的年纪却差不多比您大一倍,您憎恨我;那么,这难道是我的过错吗?我并没有强迫您跟我结婚啊。不过呢,也罢,如果您希望过自由的生活,想走,那么我给您自由就是。您自管走,您要爱谁就爱谁。……我甚至可以跟您办离婚手续。“
“我并不需要这些,”她说。“您知道,以前我一直爱您,老是认为我的年纪比您大。这都不算一回事。……您的过错并不是您年纪大而我年纪小,也不是我一过上自由的生活就可以爱上别人,而在于您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是利己主义者,内心充满憎恨的人。”
“我不知道。也许是这样,”我说。
“您走吧,劳驾。您打算把我数落到明天早晨去,可是我预先声明,我很累,没有力气回答您的话了。您答应过,说要离开此地,我很感激您,此外我不需要什么了。”
我妻子叫我走,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在我却不容易。我感到浑身无力,害怕我那些不舒适的而且讨厌的大房间。从前我小时候,遇到我身上有什么地方疼痛,我总是偎到母亲或者奶妈身边,把脸藏在她们衣服暖和的皱褶里,觉得好象避开疼痛了。现在,不知什么缘故,我也有那样的感觉,我只有在这个小房间里,在我妻子身旁,才能摆脱我那种心神不宁的情绪。我坐下来,把手放在眼睛上,遮住亮光。四下里静悄悄的。
“您有什么过错?”我妻子沉默很久,然后抬起闪着泪光的红眼睛瞧着我,问道。“您受过良好的教育,很有教养,为人十分正直,公平,有原则,可是在您身上这一切却造成这样一种后果:不管您走到哪儿,您总是带去气闷和压抑,弄得人感到非常屈辱,难堪。您的思想方式是纯正的,因此您憎恨全世界。您憎恨有信仰的人,因为信仰是思路不开展和愚昧的表现,同时您又憎恨缺乏信仰的人,因为他们没有信仰,没有理想。您憎恨老人,因为他们落后和保守;您也憎恨青年,因为他们具有自由思想。人民的利益和俄国的利益在您是宝贵的,所以您憎恨人民,因为您怀疑每个人都是贼,都是强盗。您憎恨一切人。您公平,您站在合乎法律的立足点上,所以您经常跟农民和邻居们打官司。您给人偷去二十 大袋黑麦,您由于热爱秩序而把农民们告到省长和一切长官那儿,又把当地的长官告到彼得堡去。好一个合乎法律的立足点!”我妻子说着,笑起来。“根据法律,而且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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