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沙》第108章


来,胁下挟着枪,有意无意的把枪枝摆动着,而那两支黑洞洞的闪光的枪口,总在暗暗的瞄向着自己。
“两位早啊!”关八爷隔着木栅门,安闲的招呼说。
那两个汉子又互丢了一个眼色,齐朝关八爷说:“八爷,您早。”
“昨夜起了好大的雾,今早的雾更浓,好像烈火上的蒸笼似的。”关八爷又说:“没想到退得那么快,转眼就见阳光了。”
“是啊,八爷。”一个说:“这多年来,都没起过这么浓的大雾了。”
“春来的浓雾主兵凶,不是什么好兆头,八爷。”另一个接渣儿说。望清了关八爷孑然一身,没牵马,没带枪。祗扶着一支拐杖在手上,两人的神色就松弛下来,一句递一句的跟关八爷聊起天来了。
“外边起什么变故吗?”关八爷说:“我猜假如没变故,万家楼不至于落锁关栅门的。”
“没……没什么变故,八爷,祗是……”
“祗是听说镇外的难民涌来太多,”另一个总算比较机伶些,抢着回话说:“牯爷因为忙着开祠堂门,召各房族集议族事,怕那些良莠不齐的难民趁机一股脑儿涌进来,所以就吩咐咱们关上栅门。”
“嗯,是这么的?”关八爷随口称赞说:“你们的牯爷外表莽壮,谁知竟这么细心,可真算是祖中有细呢!”
两人无可奈何的跟着干笑起来。
“刚刚雾散前响钟,就是宗祠召人议事的了,”关八爷说:“那么牯爷如今是在宗祠里,对呗?”
“是的,八爷。”两个当中较矮的一个说。
“沙河口的珍爷也该来了罢?”
“没听说珍爷回来。”较高的一个说:“八爷,您的腿伤好转得真快,咱们全没料着,一晃眼功夫您就能下床走动了。”
“八爷您的腿伤既没复元,还是不宜多走动。”较矮的一个意会到较高的一个岔开话头的用意,便忙不叠的抢着说:“依我看,您还是回万梁铺去歇着罢。”
“谢谢两位关注我,”关八爷指着栅门,目光炯炯的望着那两个人说:“烦请两位不嫌举手之劳,替我开开栅门,带我去宗祠去见牯爷罢……”
“这个……这个……”较矮的一个后退半步,嗫嚅着,一脸的难色。
“牯爷他……他吩咐……”较高的一个在关八爷目光逼视之下,也犹豫起来了。
“牯爷既说防着难民涌进万家楼,我总不是难民罢,”关八爷说:“我要见的正是牯爷,你两位放心,牯爷假如因此见责,自有我替你们担代。”
也就在关八爷说话的当口,栅门外的两边街廊下面,人头慢慢的多起来了,关八爷理直气壮的言语,引得好些人跟着出声批断枪队上不该这般小心火烛,大白天还不开栅门,这一来,两个汉子更僵持不下去了。矮个儿红着脸翻开短袄的下摆,就要从肚兜里掏锁匙,高个儿拉住他的手说:“等一歇,等一歇,容我再跟八爷告个罪,……我说,八爷,您是有雅量的人,定不会让咱们底下人为难,这儿离宗祠不远,让我过去禀告牯爷一声,回头再来开栅门,搀扶您去宗祠罢。”
关八爷还没及答话,就见街廊边有个半老头儿,身上穿件蓝布短袄,腰间系着一条软巾,手里拎着一只扁扁的酒壶,拨开人群,一路歪斜直撞出来说:“好哇,我道是谁有它娘天大的胆子敢打我的徒弟?!原来是老二房的两个小子!你们敢打我那外姓徒弟,当然也能打我这旁房的叔叔了!”
“那……那全是误会,”矮个儿说:“万才大叔,那是因为黑锁儿那小子先出口骂人,我才揍他的。”
“你揍人使枪托?!你揍得真好!”万才的嗓子更带火了:“街廊下同族的叔伯大爷们全听着,牯爷刚主族事这才几天,老二房是人是鬼,全它娘小船没舵——整横了!他使枪托揍我那十来岁的小徒弟的脑袋,差点没把他那脑袋砸得像这把酒壶一样的扁?!……这话我正要进祠堂去叩头喊冤,跟牯爷和各房族的执事去讲去……”
“我的个好大叔,您先甭嚷嚷好不好?”高个儿急忙上去作揖打躬的赔不是说:“就算咱们小哥儿俩得罪了您,老二房并没开罪您,您又何必嚷得这么难听,您要咱们叩头赔礼,咱们照办就是……”
“谁稀罕你们叩那种臭头?!”万才指着那栅门说:“人家关八爷好歹是万家楼的贵客,上回朱四判官夜卷万家楼,若没有八爷他跟六合帮那干汉子挺身相助,你们两个小子,祗怕早就脑袋通风,躺进我的棺材了!如今你们脱了疮疤忘记疼,八爷他要进出栅门,也要脱裤子放屁穷磨唆?!锁匙拿来我开锁,有事我担代着,……八爷他又不是罪犯,怕他跑了!”
不容矮个儿退缩,拨开高个儿犹疑的阻挡,万才伸手就从矮个儿的肚兜里摘出那串锁匙,把栅门打开了,笑着举起被踩扁的酒壶说:“昨夜这两个小子踩扁了我的酒壶,我没要他们赔壶还算好的,可见我万才睡了半辈子棺材盖儿,看得开,容得人,忍得气,……如今栅门是我万才开的,我不赖着谁,你们爱喝酒,我请客,咱们到万梁铺喝早酒去,……谁讲我没钱?!——昨夜牯爷要大板牙到我铺里去,刚订了我铺里的最后两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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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0104
关八爷刚走出栅门,听着万才这样嚷叫,不由楞了一楞,再瞅瞅枪队上那两个家伙的脸,全都变了颜色,便温和的说:“两位别介意,权且引我到宗祠去见牯爷去罢,有难处,在我身上就是了。”
“是的,八爷。”高个儿苦笑说:“也祗有望您成全了。”
关八爷转过街口,拐进了宗祠前的方场,太阳业已升得很高了,从高楼背后斜射在那片宽阔广大的方场上,使保爷家宅前的那道影壁长墙辉亮着。他一点儿也没介意两支长枪像押解般的跟随着他,他陷在闪电般掠来的感触之中。……他不能忘记当面矗立着的石砌的高楼,不能忘记这块曾经是灯火辉煌,转瞬又曾血肉横飞的方场,承平和乱动,欢乐和哀愁,笑声和血雨之间的界限,全在人心摆动的那一瞬;假如人心没有私欲,这世上必无恩恩怨怨的纠结和无谓的争端!这些日子当中所经历的风风雨雨,都植源在这里,在这里,自己率着六合帮的弟兄义助万家楼,和朱四判官开始结怨;这里的怨仇在南道上的小荒铺,在邬家渡北的枯树林,在盐市的庙会中结了血果,使许多亲切的人脸归入黑梦里,纸剪似的落纷纷!就算是这场恩怨在羊角镇的大庙前那般了结了,也祗落得血染青石方坪,一死一伤,能说不够悲惨?——最使人痛惜的是自己一直错估了朱四判官,把他目为世上一等狡狯刁蛮、凶横暴戾的恶汉,直到最后才发现他是世上稀有的直性人,是乱世人间从四面八方逼着他,把他硬塑成那样,他原不该遭到那样凄惨的下场。……在这里开始,激发了自己救民拯世的悲情,才会有盐市兵起,才会有几场撼天震地的大攻扑,才会有遍野的难民……但总要有一番终结,不能再让北洋军得逞,使自己遗憾终生。
在这里,是的,在这里,使自己目睹保爷被族中人花钱买去了一条命,跟着是业爷被暗害,留下一宗使自己耿耿在怀的疑案,自己因不愿胡乱猜疑,至少痛心着在这样庄严的宗祠楼影下,仍隐有满心邪欲的奸人。那夜浴血苦战的光景仍在眼前的空幻中纷涌着,乱抛的火把,燃烧着的随风翻滚的灯笼,歪斜横倒的亮轿和遍地人尸,那一切虽已在时间的风中远去,但在一个人的一生中,仍有着更多难以逆料的变化横在眼前,谁能知道在下一个一刻里,自己将面临着什么?!
姑不论那将是什么?自己都将必安心的担承了!一个活着的人,就必得担承。
他停住心里的纷繁思绪,转脸去望着宗祠。一对威武的白石狮子在石座上昂立着,护守着在廿多级长阶之上的高楼的正门,那也就是万家宗祠的正门;如今那两扇巨大的正门正大开着,有两排枪队中精壮的枪手分列在两边,长阶尽处的平台上,安放着一尊雕花的铁鼎,鼎里烧着火把的香柱,烟篆在阳光里朝开腾散着。
他借力于胁间的拐杖,缓缓的走上长阶……尽管他伤口之上的筋肉,在左脚点地着力时泛着剧痛,但他拒绝搀扶。关八爷在宗祠里出现,是小牯爷没料想到的,当他听人报说八爷已经进入祠堂时,他的脸色立时就萎顿下来了。
人说病虎不脱威,一点也不错。他默默的想道:料不到一个带着枪伤而又手无寸铁的关八,竟有这么大的潜在的威势。当关八爷穿过祠堂天井中石砌的通道时,祠堂正殿里廿一把高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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