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剧员的生活》第8章


“舅父,现在我让你知道了吧,我不会同陈白结婚,因为好象大家都爱我。”
“你若是爱陈白,那么大家爱你,这一点理由也不会使你拒绝结婚,因为大家爱你决不是拒绝另一个人的理由!”
“舅父,我倒以为这是唯一理由。我应当让每个人都可以在我身上有一种不相当的欲望,都不缺少一点野心,因这样大家才能努力使世界变好一点。”
“怪思想!”
“一点都不奇怪!我不能尽一个为虚荣而爱我的人把我占有,因为我是人,我应当为多数而生存,不能成为独自一个人供养与快乐的东西!”
“我不同你说了,你学的是诡辩。恐怕你是会在这诡辩上吃亏的。自然你也可以用这个,把自己永远安置在顺利情形中,可是我真奇怪你为什么会这样打算。”
“我说我爱陈白,舅父一定就快乐了,也原谅我诡辩了。
我知道,陈白是那么使年老人欢喜,又如何使年青人佩服的,为什么?因为他是一个戏子!他演戏太多,又天生一个动人的相貌,所以许多有女儿的,为了自私计算,总愿意自己做这人的亲戚。女人呢,又极容易为陈白的外貌所诱,没有不愿意… 可是我不欢喜他,我太明白这个男子了。他爱我的方法用错了,他以为女人全是那么愚蠢。”
“你的议论太多了。”
“因为在舅父面前,我学习一切。”
“可是舅父是沉默的。”
“是!是!虽然沉默,舅父是比别人能够听我的道理的。”
“唉,你的道理真多,今天舅父也听够了,你去了吧。”
走到门边,萝忽然又回身转来,站到门边不动了。
“为什么?”
“舅父,我告你,若是士平先生问到我爱谁,你说我爱陈白。”
舅父笑了起来,“我不懂这意思!说明白点,你先不是说过,不能让一人独占吗?为什么又使一些人知道你是被人独占?”
“我要舅父这样说总不会错。”说完,走去了。
听到匆匆的下楼梯脚步的声音,绅士想起来了,“士平先生一定要学年青人做呆事,为这有纤细神经的少女隐约觉到了。”这想象使绅士生出了一点忧愁,然而当计算到这里时,他却笑了又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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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个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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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楼上,为了演剧事,××剧团于今天聚餐,到会的人数约有五十,士平先生作主席。人数到足后,主席起立报告上次演剧的成绩,以及各界对此的注意。说完了时,又提到下次排演的剧本,应当如何分组进行各种计划。坐在陈白身旁的萝,没有同陈白说话,却望到士平先生,心想起前一些日子在舅父家中所谈的话。 
一个女子的神经,在许多事情上显出非常迟钝,同时又可能在另外一种事情上显出非常敏感的。萝是在男子行为估计上感到自己欢喜的一个人。她这种在男子行为上创作估计的趣味,在北平时就养成了。她看清楚一切了,知道自己怎么样去做,就可以使那出于男子的笑话更明白清楚,她就不为自己设想做去。她懂得到这些事都不免有一点儿危险,可是这小小危险她总得冒一下。在舅父面前,她养成了女子用言语解释一切的能力,但在众人广座中,却多是沉默如害羞女子。她知道这样处置对于自己更有利益,她知道这样,才能使那些年青人的血沸腾起来,她能够把自己的口噤闭起来,于是一切男子们,在演剧时任何一个脚本上都是配角的青年们,也都各在心上怀着一种野心,以为导演士平先生不许自己作一次戏上的主角,或者萝将许可自己作一次恋爱主角了。 
男子们的事她都懂得到,不懂的她也这样猜想得到,她就在这些上面作成每一个日子生存的意义。 
她这时不说话,望到士平先生。士平先生说完时,大家拍着手掌,她也照例拍了一阵。一个扮谐剧小丑的角色,到这时言语神情还仍然有小丑的风度,站起来提议要请女主角萝演说一下,大家不约而同的鼓了一会掌,因为这提议很合众人的兴致。 
萝心想,“这一群东西,要我说话,也象看戏一样,还欢迎咧。”想起自然有点不耐烦,把眼睛在长长的一列席上扫过一阵,看得出每个人的情趣所在。她站起来一会儿,又重复坐下了。 
全座的手掌又拍着了。士平先生含笑的望到这一面来。 
“随便说说,高兴没有?” 
“……”摇摇头。她一面就想,“我就这样让这些男子笑我好一点。因为一说话,不知不觉要骂到这些穿衣吃肉的东西。我笑他们,骂他们,怜悯他们,不过反而使这些东西更愚蠢。” 
另外一个女子,正因为有一种私心,很不乐意萝的出众行为,就提议说请陈白先生演说,看大家怎么样。最先应和这个提议的是座上十一个女子,另外就是几个想讨好女人的学生,大家一赞成,到后陈白笑迷迷的站起来了。 
“最先大家请我们剧团这位皇后说话,不高兴说,才轮到我。我要说的,想必一定也是大家心上的意见,就是这次排演××,所得的盛誉,应当为两个人平分,一个是士平先生,一个是萝小姐……”大家鼓掌,陈白各处一望,知道话说得好,可是有点疏忽了,就等候掌声略平时,又说,“我的话没有说完!我将说,若果没有我,没有各位同学同志,士平先生是不能够照到他的计划做去,萝小姐的天才也毫无用处!所以群众应感谢的是他们两人,这两人却应当感谢我们,大家以为怎么样?” 
掌声又起了,如暴风来临,卷走了许多人的不快。陈白的话是同人的外表一样聪明的,萝轻轻的说道:“陈白你好聪明,可是你这话真是空话。” 
这男子,也轻轻的说道:“话无有不是空的,看人说,看时候说。” 
萝很不平的样子,“你以为你看清楚我欢喜你说的话了么?” 
陈白分辩,“大家都并不生气,这就难得了。” 
“可是我用不着你当到人面前对我献媚。为你计,莫使那些女人恨你,你也不应当说这种蠢话。” 
“我会自己挽救自己,你不见到她们都很快乐么?” 
女的就哼了一声,不表示这话是对的,也不否认是不对的。 
陈白说,“我说错了,我应当尽他们恨我,却能使我更爱你。” 
萝说,“你的打算是不错的,最合乎一个聪明人的技巧。” 
“你太会用字了。你说技巧,是指我说谎而言,还是——”“自己应当比别人更清楚一点!” 
这时陈白正用力切割一片面包,听到这里时手微微发抖,但这个体面青年绅士,仍然极力保持到他绅士的身分,他轻轻的放下那把刀,瞅着萝,做出多情无奈的神气。“我求你莫太苛刻,”他这个话并没有说出口来,只蕴蓄到他那绅士态度中。他以为萝会在这小小的反省中体会得出他的意见。他是等待原谅的,需要原谅的,因为这个人自信有使人原谅的各种理由。 
女的象是没有注意到这情形,又说,“一个聪明人能够得人欢喜,却——”她意思是虽使人欢喜也不一定使人爱他。陈白并不听清楚这话,他还是有他的哲学。照到他的哲学,这时应沉默一下,他就沉默了。他等候机会,等候散会时邀萝到一个地方去玩。他一切原谅她,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男子,对于有一点任性的女子,有些地方是应当原谅的。他是在爱萝,爱情中牺牲成见是一个最要紧的条件,他就做到了,所以他一切乐观,并不消沉。 
上过了一次汤,主席又从那主位上站起来了,一个长长的颈子,一个长长的头,把一双微带近视的眼望到萝,很有趣的把眉一扬,这个外貌虽不美观却有绅士风度的人物,他重新来提议,要萝说几句感想。他的样子是那么正经,而言语又是那么得体,萝不能再拒绝了。 
在掌声中这女子站起来了,说话清朗象敲钟,到一切人的心上,都起着各样悦耳的反响。她那先是略见矜持的儿女态度,仿佛说明了她的身分的高贵。她旋即非常谦卑的说到自己如何无能,又说到此后大家应当努力的方向,说完了,各处望望,缓缓的坐回原位。各人皆为这声音和谐所醉了。女人们心中都有所惭恧,用拍掌遮掩了自己的弱点。青年男子都一齐望到萝这一方来,想喝一杯酒同祝这女人的健康。陈白明白这个胜利,在这时,他有一种虚荣照耀到心上,他故意把身子倾近身侧的萝,把一个小小高脚玻璃杯接近唇边,“敬祝我们的皇后多福。”萝瞅着陈白行为,心中小有不怿。 
陈白呷了一口酒,就说,“话说得真是动人。” 
“你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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