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第67章


“他骑的那匹马死了,”季洪?伊万内奇微笑着回答。 
“怎么死的?奥尔巴桑死啦?真倒霉!……他在哪儿,在哪儿?” 
“在那边,林子后边。” 
切尔托普哈诺夫照马脸抽了一鞭,那马便拼命地跑起来。季洪?伊万内奇向我鞠了两个躬——一个是为他自己,一个是代表他的同伴,然后又让马不慌不忙地进入丛林里。 
这两位先生强烈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是什么能使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结成如此形影不离的朋友呢?我开始做了些调查。下面就是我打听到的情况。 
潘捷列?叶列梅伊奇?切尔托普哈诺夫是附近一带有名的令人生畏的狂人。头等傲慢和爱吵架的人。他在部队里待过极短的时间,由于发生一起“不愉快事件”而退了伍,退伍时他
按当时流行的说法,还只是个“算不上鸟的母鸡”。他出身于一个曾经很富有的世家;他们先辈们生活得十分阔气,按乡下的习俗来说,就是待客大方,不管是邀请来的或不请自来的
客人,都一律让他们吃得饱饱的、喝得足足的,还发给每位客人的车夫一俄石②燕麦喂马;家里养着一批乐师、歌手、小丑和狗,在节庆日子里请大家喝葡萄酒和麦酒,每到冬天便坐
自家的马拉的笨重马车前往莫斯科,可有的时候一连几个月身无分文,靠吃家禽度日。潘捷莱?叶列梅伊奇的父亲所继承的已经是一份破败的家业;他当家时又大肆“挥霍”一通,到死
的时候,留给他唯一的继承人潘捷莱的就只有被抵押出去的别索诺沃村,以及三十五名男农奴和七十六名女农奴,还有科洛布罗多瓦荒地上的十四又八分之一俄亩不适于耕种的土地,
再说.在死者遗留的文书中也没有找到这块地的任何地契。这位死者的确是由于那些古怪的做法而破了产的,是所谓的“经济核算”害了他。依他之见,贵族不应该依靠商人、市民以
及诸如此类的所谓的“强盗”;他在自己的田庄上兴办了各种各样的作坊和工场。“又体面,又合算,”他常常说,“这就是经济核算!”他至死都没有放弃这种要命的想法;正是这种
想法使他落到倾家荡产。不过他倒是开心了一大阵子!不管想起什么怪念头,他都要试一试。他老生出一些怪念头,有一次他按自己的设想造了一辆特大的家用马车,尽管把全村所有的
农家马连同马的主人都召集来,一齐使劲地拉这辆车,可是车子到了第一个斜坡处就翻倒了,并且散了架。叶列梅卢基奇(潘捷列的父亲叫叶列梅?卢基奇)下令在这个斜坡上建一个纪念
碑,而他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他还想造一座教堂,当然由自己来设计,不要建筑师协助,他砍去整片林子用来烧砖瓦。地基打得老大,够建一个省城的大教堂,砌好墙,就开始架圆
屋顶,可是圆屋顶掉了下来,再架上去,又塌下来,再架第三次,第三次又垮下来。这位叶列梅…卢基奇便寻思起来:事情这么不顺……准是有人兴妖作怪……于是立即下令把村子里的
所有老太婆通通鞭打一遍。老太婆都被鞭打过了,可是圆屋顶照样盖不成。后来他又按新想出的计划着手为农家改造住房,一切都根据经济核算;让每三户的房子组成三角形,中央竖
一根竿子,竿上挂一个油漆的椋鸟笼和一面旗子。他几乎天天都要想出个花点子:或用牛蒡作汤,或剪下马尾给仆人制帽子,或用荨麻代替亚麻,或用蘑菇喂猪……然而,他不单单搞
一些经营方面的花样,也很关心农人们的福利。有一次他在《莫斯科导报》上读到哈尔科夫的地主赫里亚克一赫鲁皮奥尔斯基的一篇论述道德在农民生活中的效用问题的文章,第二天
他就下令:所有的农人都必须背熟哈尔科夫地主的这篇文章。农人们都把这篇文章背熟了;老爷问他们是否懂得文章里写的意思,管家回答说:“怎么不懂呢!”就在那时候前后,他为
了维持秩序和经济核算,吩咐把手下所有的人都编上号,让每个人在衣领上缝上自己的号码。任何人遇到主人时,都要喊“某某号到!”主人便和蔼地回答说:“好,你去吧!” 
可是,尽管他很关心秩序和经济核算,叶列梅?卢基奇还是渐渐陷入极困难的境地:起初把自己的几个村子抵押出去,后来便一个个地卖捧了;而最后的祖传老窝,即那个有一座没
有建成的教堂的村子,是由官府拍卖的,幸亏不是在叶列梅?卢基奇生前拍卖的——如果是那样,他一定经不起这种打击的——而是在他故世后两星期。他总算来得及死在自己的家里,
自己的床上,周围有自己的人,有自己的医生在照料;然而可怜的潘捷莱到手的就只有一个别索诺沃村了。 
潘捷莱得知父亲生病消息的时候,还在部队里任职,正牵扯在上面提到的“不愉快事件”里。那时他刚满十九岁。他打小就没有离开过父母的家,在自己的极其善良但又十分愚蠢
的母亲的培养,成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她一人操持他的教育;叶列梅.卢基奇一头埋在他的经济设想上,顾不上儿子的教育。诚然,有一次他亲手惩罚过儿子,原因是儿子把字
母“尔齐”念成了“ir4r尔齐”.不过这一天叶列梅‘卢基奇心里深有隐痛,因为他的一只最好的狗撞在树上身亡了。再说,瓦西利萨?瓦西利叶夫娜对潘秋沙①的教育也只做过一次煞
费苦心的努力:她费了老大劲为儿子请到一位家庭教师,此人是个退伍士兵,阿尔萨斯人,名叫比尔科普夫.她直到死在这位教师面前总像树叶似地发颤。她想:“要是他不干了,我
就完了!我可怎么办?我上哪儿另找老师呀?这一个我还是费了牛劲才从女邻居家挖过来的!”比尔科普夫是个机灵鬼,立刻利用了自己的特殊地位:整天喝得烂醉,躺着睡大觉。潘捷莱
学完各门课程后就去服役了。瓦西利萨?瓦西利叶夫娜已经不在人世了。她是在这件大事发生之前半年受惊而死的:她梦见一个穿白套服的人骑着一头熊,胸前标着“反基督者”字样。
叶列梅.卢基奇不久也跟着他的老伴去了。 
潘捷莱一听到父亲患病的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见父亲最后一面了。这个孝子全然没有料到,他已从一个富有的继承人变成了穷光蛋,这使他多么吃惊呀!
能有几人受得了如此剧烈的人世沧桑呢。潘捷莱变得粗野了、冷酷了。他原先虽然有点任性、急躁,可是为人正直、慷慨、善良,如今却变得又傲慢又鲁莽,不再与乡邻们往来——他
羞于与富人攀交,又不屑于与穷人为伍——不管对什么人他都粗暴极了,甚至对当权人士也是如此,因为他常觉得自己是世袭贵族。有一次警察局长没有脱帽走进他的房间,差一点被
他开枪打死。当然,当权人士也不放任他,一有机会就让他明白,他们也是不好惹的;可是大家还是有点妒他,因为他的脾气暴躁,一两句话不投机,就要动刀子。切尔托普哈诺夫便
会两眼直转,话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啊哇……哇……哇……哇,”他叽哩咕噜地说,“我这脑袋不要了!”……简直要玩命!虽然如此,他却为人清白,从不做任何亏心事。当然,
也没有人去登他家的门……可是他的心地是善良的,甚至有其伟大之处:遇到不公平的事、仗势欺人的事,他就不能容忍;他常给自己的农人当靠山。“怎么?”他狂怒地敲着自己的脑
袋说,“想欺侮我的人,我的人?只要有我切尔托普哈诺夫在,休想!……” 
季洪?伊万内奇?涅多皮尤斯金就没法像潘捷莱?叶列梅伊奇那样以自己的出身自诩了。他的父亲出身于独院地主,当了四十年的差,才捞到个贵族称号。老涅多皮尤斯金先生也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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