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饭店》第36章


为了打发无聊,他们轮流讲故事。杨类讲的是笑话,而高娃则讲的是自己的童年。高娃喜欢看他的睫毛,在乳白色的管灯下,上下扇动的睫毛像被镶嵌上了银边儿。
他们等得无聊,还轮流洗了一个澡。实在是两天一夜没洗澡有些扛不住了。小区暖气给得很足,他们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胸前也不觉得冷。
就这样故事讲了一支又一支,快到9点的时候,杨类让高娃一个人回家去,他留下来等马修,不然都走了马修连门都进不来了。
杨类吃了一点儿红烧小西排,喝了一点点红酒,坐在大藤椅上继续等。后来他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是夜里3点。房厅的窗户开了半扇,风吹进来,房间里的很多铁皮玩具都发出声响,他心里开始不安,那种感觉来得很迅猛,将他吞噬。
他抓起马修的手机,寻找他家人的电话。可是他的电话本里只有一个外省的远亲电话。他觉得询问亲戚这条道肯定不行了,灵机一动想到给体育组的其他同事打电话。
杨类:“喂,我是杨类,马修今天几点下班的啊?”
电话那头:“啊……”
杨类:“马修就是我介绍到学校那个顶替我的老师啊!你怎么不说话啊?!”
电话那头:“啊……你……你……”
杨类:“你说话啊!!”他意识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电话那头:“布置演出礼堂时,他从梯子上摔下来了,死了……”
在一个城市里,一个高而且瘦的皮肤黝黑的男人,突然消失掉了。他的死讯没有家人来分担,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儿,好似凭空而来。没人负责他的葬礼,学校的后勤安排了几个上年纪的老师布置了一个灵堂。杨类没有参加葬礼,他呆傻地坐在马修的房间里,从走进来就不曾出去。
当他发现这个凭空而来的男人卖了几年的保险自己竟然没投一份的时候,他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他呆在装满铁皮玩具的房间里。
他恨自己和马修交换了职业。
他觉得人是他间接杀死的。
他环顾房间四周,他发现这个为了他而死去的男人竟然童贞得像个孩子,也陌生得像个路人。
杨类不再去上班,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可以吃少量的食物,晚上会洗澡,也会睡觉。
早晨,他按照上班时的时间起床。用马修的牙刷刷牙,他逐渐爱上了马修使用的绿茶味道的牙膏。
刷完牙,他开始像前一天一样,打开一只木箱子,跪在地毯上,头伸进箱子里,翻看里面的东西。每看完一物,必定放回原处,保留好原来的样子。他发现了许多许多许多无数的秘密。马修是个怀旧得有些病态的人,固执地保存着小学到大学的教科书,分学年段摆放整齐。这个搜索的过程那么漫长,整个房间里放满了这样的木箱子,里面装着旧得不能再穿的球鞋、考试卷子、收到过的礼物、几十本日记、给某个暗恋的女生写的永远没有送出的字条、发黄的发表过他文字的报纸、用过的调色板、20年来的月历牌、翁美玲和变形金刚的贴纸、各种各样的票根:汽车票、藏书票、电影票、动物园门票、火车票、饭票、飞机的登记牌……用过的书签、毛笔、少得可怜的童年照片、玻璃球……
杨类迷恋上了马修,每日沉浸在马修的一生岁月中。
他觉得他是马修生命的延续。
他觉得马修和那些铁皮玩具一样,是不会死的。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马修,因为他了解马修比自己更甚。
马修是永远不会变的人,马修是永远不会错的人,马修是时髦的人。
这是一个小王国,马修就是这里的小王子。
替婚
杨类翻到马修最近的一篇日记,写的是高娃:
“高娃是个喜欢感伤的姑娘,总穿黑色的衣服,嚼一块柠檬味道的泡泡糖,她爱哭也爱笑,像一个娃娃,爱戴毛线帽子,食物能让她愉快,她的忧郁气质可以打动每一个人,她的念头总是一闪即逝……”
马修是爱高娃的,杨类发现原来他才是暗恋大王。他坐在马修的床铺上,窗头灯是橘黄色的,那种很老式的式样,需要扭一个圆圆的纽才可以调节亮度。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这么一枚9瓦台灯,很暗,在这样的灯光下看书,像隔了层油纸。
他现在的一切行为都很像马修,他就是活着的马修。
他睡前读那本《邓肯传》,锻炼自己多吃菠菜,他的话变得很少,他在口袋里放了手绢擦嘴,他的头发和胡子都长了,头发他没有剪,长了之后也有了回卷,他在下午会拉上窗帘看马修的碟,一部一部一幕一幕,他抽掉了马修剩下的半条中华烟,他开始在本子上写日记和读书笔记,他看的第一本长篇小说是《呼啸山庄》,他不再吃奶片而是吃口服维生素片……
他继续学来了马修的一切,惟独没学会爱上高娃。
可是他还是和高娃结婚了,因为高娃爱他,因为马修爱高娃。他要替马修娶这个女子,并且暗自发誓要对她好一辈子。
高娃在马修死后的很久,才见到了杨类。她发现杨类变了很多,她想他该是自责的。所以就只顾安慰生者。况且,她从第一眼看见杨类,就喜欢上他。即使他对杨类现在的很多做法都不理解,可是还是无法阻挡她的爱。
高娃:“你爱我吗?”
杨类:“……爱……”,其实他知道,他在言不由衷,他在替马修爱她。
高娃显然是个简单的女子,看不出破绽,只会被爱情冲昏头脑:“我觉得你和刚认识时不同了。”
杨类:“头发长了吧……”
高娃:“我是说性格……你……你是自责吗?”没等问完,她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的爱人。
杨类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不疼不痒:“是,我自责。”
其实他把他对马修的迷恋说成是自责,是解释他所有古怪行为的惟一办法。高娃一下子就可以接受并理解他,不再怀疑。
高娃:“那我们结婚吧!”
杨类没做片刻停顿:“好。”
高娃对他的平静感到难过,谁都希望这个时刻是伴随着异常兴奋到来的:
“那我们回你的房子住好吗?为什么要一直住在马修的房子里呢?”
杨类继续撒谎:“因为我有亏于他,我要替他看房子。他父母早逝,惟一的亲人就是他外公,可一年前他留了这所房子给马修也死掉了。马修被我又害死了,我如果不去死的话,就得帮他看好这房子。”
高娃吓坏了:“当然不能死,你还有我!你得为了我和我们好好活着,你不要老说是你害死了马修,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杨类摸了摸她的额头,心不在焉地微笑了一下。
马修的照片挂在一进门可以看到的位置,他始终很酷,不笑,作为遗照的黑白片里,他是温和的,有一丝浅浅的笑,眼睛很亮,皮肤黝黑,穿着白色衬衣。这是马修参加工作第一年时照的相片。
站在门厅里的杨类望着穿着白色婚纱的高娃,他想起马修日记里写的话:高娃是个喜欢感伤的姑娘,总穿黑色的衣服,嚼一块柠檬味道的泡泡糖,她爱哭也爱笑,像一个娃娃,爱戴毛线帽子,食物能让她愉快,她的忧郁气质可以打动每一个人,她的念头总是一闪即逝……
高娃这时叫了他一句,打断了马修的回忆。马修走到眼前的公主身边去,即使他知道,自己不爱她。可是他娶了她。
窒息
其实杨类错了。
杨类当然错了。
替别人去爱,是一件隐忍而痛苦的事情。他的爱不是喷壶里的水,指到哪儿撒到哪儿。越是控制越是难以收拾。就在这样的相对中,爱情变得越来越不可能。
只有分崩。
只能离析。
结婚之后的4个月里,几乎每隔三天,高娃都会提出一次建议——要从这间逝者的房子里搬出去。每次杨类都过来抱一下她,然后让她的耳朵贴近自己的胸膛,仿佛听一下他的心跳对方就可以读懂他的意愿,可以平复任何异议而继续留下居住。
每一日如同厮磨。
杨类回高中又顶替了马修的位子重新当起了体育教师。
他在抽屉里看见马修总忘记戴在脖子上的口哨。他继续吹那枚口哨,站在阳光下,带三年纪的学生做操。过去喜欢的小女生还是会尖叫。而崇拜马修的文科班学生,也开始崇拜他来。因为他的气息和马修越来越像,快变成一个人一样。
送马修贺年卡的女生转学了,没有人再见过她,就像消失的马修一样。
晚上杨类会写一些日记,读书,看电影,生活悠闲自得。
高娃则下班之后越来越不愿意回家,甚至流连夜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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