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阳光》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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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一刹那间,吉吉全身上下流动着叫人吃惊的满满的幸福,她这个人就是一个水中的倒影,在闪闪的波纹后面荡漾着,差不多连带得我也幸福起来了。嘴一张,她答道: 
“我碰见了一个人……” 
口气像是要接着说下去似的,然而并不。她就静静停在了这个“人”上面,双眼迷迷糊糊望着远处;她是那么快乐,不知不觉把眼睛也眯了起来,好像怕过多的笑意会打从眼里汩汩流出——她是不习惯大笑的,她甚至都不怎么笑,只在脸上带着种笑意,并不动用哪快劳什子的肌肉去假模假式地随便瞎笑。她已经整个沉浸在那个对我而言纯粹莫名其妙的回想中,看上去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透明——并且,此时此刻的她让我体察到:她完全像是被幸福浸透的。 
我坐在她的对面,看见她高兴成这种样子,也在私下里隐隐高兴起来。我们坐的这个角落非常阴凉,被窗格子界定成一个个小方块的太阳光只能有气无力地照到她的脚边,显得她活像一个永远生活在阳光和夏季以外的苍白的小人儿;而她的快乐,在阴凉里更显突出,好比一把烧红的铁钳突然敲开冰凉的水面,脆脆地发出“哧”一窄条撕裂的响声,几个小泡泛上水面,片刻,又“噗噗噗”地爆了,淡淡的烟气闲适地溶入了午后晶莹的空气中。 
我心情挺不错地注视着她,还以为这个中午就将这样安然地过去——然而她眼神猛地变了,既没有先兆也没有理由,她眼睛里的光辉蓦然散失殆尽;她又恢复成原先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她整个依旧是冷漠、透明、弄不清真假的一个人。她开始整理东西,动作利落地把大堆的书垒成高高一叠,抱了满怀,站起身打个招呼说: 
“我要走了。” 
很巧地,那本玫瑰红封皮的书在最外面,她的手衬在上面,是凄艳的粉白色,白得活像一只假手——或者死人的手。一转身,她走向门口。我最爱看她走路的样子,一点也觉不出分量,似乎她和这个世界毫无干系,连脚底也不用着地。 
我眼睁睁看她飘飘悠悠地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凭我那股死气白赖的劲儿,真该叫人枪毙了我才好。其实,我始终觉得有很多话想要问她,但都问不出口——而她现在又要走了。她这一走,我又不知究竟还见不见得着她,那么那些问题就完蛋了…… 
一种神奇的力量,支配我突然“刷”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跑。 
我在阅览室的门口追上了她,轻声叫她:“吉吉!” 
闻声,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我。从她身后的窗口悄悄照进来的阳光,给她勾了一个金色的轮廓,反而显得她这个人更加苍白和纤细。她的表情既不惊讶,也不快活,连一点询问的企图也看不出来。她只不过以她完全透明的眼睛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我和她面对面站在阅览室门口,我身边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大堆阅览室注意事项,她的身边,那另一扇玻璃门上只有一个大字:静。 
“吉吉,”我提着想要低落下去的勇气问,“你还会来吧?” 
“说什么?”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还会来吧?” 
吉吉一声不吭。她晶莹透明地望着我,神色间藏着三分诧异。我为什么会这样问呢?会不会是因为,下意识里我一直希望她能来?我不知道。脱口而出的就是这句话,已经收不回来了——我本应该问她些更要紧的问题。我苦闷地站在她的对面,同她只一米之隔,望着她毫无反应的姿态,我已经开始后悔。 
吉吉很认真地看着我,半晌,一丝飘飘忽忽的笑意飞快地掠过她的脸庞。她答道:“会的。你常常可以在这里看见我,我保证。” 
她的语气非常柔和,无意中给了我巨大的鼓励。我急吼吼地叫住转身想走的她:“吉吉!” 
她站定,回过头——依旧是那个晶莹剔透的眼神,她幽静地望着我。 
“吉吉,你真觉得我应该好好改一改吗?” 
“你觉得呢?”她闲闲问道。 
我从前始终以为自己是一个不知感动为何物的人,但是,望着吉吉、听着吉吉,即便仅仅望着、仅仅听着,从心尖上涌出、一直涌上双眼的那股热流也已经清晰地告诉我:我在感动。我心情非常苦闷地瞅瞅她放在玫瑰红书皮上面的一双手,说: 
“我觉得烦——烦得要死。” 
“那么,”她微微侧了侧头,“你就得改改——要是你不想继续烦下去的话。” 
似乎迟疑了一下,她放低原来就很低的声音,说:“事实上,你还行——可你应该比现在更加好才对。”她的声音令人想起金色的沙子,纷纷掉落到薄瓷碗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琐细声响。 
她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带起一阵暖风,轻轻拂到我脸上。 
我居然会如此离不开她,这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总之,我再一次叫住了她:“吉吉!” 
她第三次停下脚步,扭头看我。我迟疑着、胆怯着,最终像个小孩子似的,柔声问道: 
“你非那么急着走吗?” 
在听到我这句话的一瞬间,她全身忽然起了变化。我看见一抹前所未见的灿烂微笑从她的眉梢眼角绽放出来,扩大,扩大……最后她那对透明的眼睛完全闪闪地溶化在了这微笑当中。像几分钟前一样,她身上不知不觉地亮起一种光,只是这次,这种光更加鲜明和纯粹,并且渗透着强烈的生命力——连她那被暖暖的阳光染成淡金色的发丝都似乎在不动声色地呼吸,每丝每毫都闪活着夺目的生命力。我的老天爷,我以前从没见过如此完整和灿烂的生命力在一个人身上猛然吐蕊绽放:那么清澈、那么灵动,差不多令我怀疑这种无与伦比的光彩是不是正常人所可以具有的。我瞪着她,恍惚间还以为眼前是一枚透明的水晶。 
一个像水晶一样透明的声音,在阳光下暖意融融地说: 
“不是非要。是我要走了——你也该走了,不是吗?” 
我几乎无法分清哪个是微笑、哪个是暖风、哪个是她的嗓音。 
这回,她真的走了。 
在走廊尽头拐弯就是楼梯,而尽头的那堵墙上开着又高又宽的玻璃窗——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缓缓流泻进来,顺着墙壁一溜滑落到地上。吉吉朝那里一直地走过去,走过去。她走起路来简直飘飘欲仙,只要身体的哪一部分在晃动,耀目的阳光就从那缝隙里闪活过来——她真像正带着万道金光向太阳径直走过去,而且离那儿已经很近、很近……就在跨入投射于地面的阳光地带的瞬间,她再次做了那件令我一遍遍瞠目结舌的事—— 
她忽然站住,整个人固定在金水般流淌的阳光当中。只见她头微微一低,接着动作优雅灵巧地转过身,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上扬的趋势。阳光从她的周身向里漫溢,把她变得越来越光明,仿佛她正在闪闪溶入身后那一整个辉煌灿烂、超凡脱俗。她俏皮十足地冲着我粲然一笑,透明的眼睛像水晶一般闪闪发光,随后没有留下任何预兆就消失了。我根本没有看清她是怎样跑下楼的,只恍恍惚惚地看见空白的阳光下,吉吉刚才站立过的地方,空气和着光线正在悠悠荡漾,一圈、一圈、又一圈,那渐行渐远、越转越淡的螺纹线,好像水中圈圈金色的涟漪。 
现在是下午。我依旧躺在这里。阳光已经变得很烤人了。我知道我倒霉的同学们正在考试——考物理。我本来也应该在考试的——我简直能清清楚楚地想象出教室的样子:窗明几净、空空荡荡,坐满人也跟压根儿没有人一样;老师百无聊赖,一会儿在教室里乱兜圈子,一会儿倚门歪着,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说不定又能抓到一个像我这样倒八辈子霉的家伙,扭送去给一班土豆似的傻帽儿开荤。 
我得集中精力仔细想一想,才能回忆起自己究竟为什么不去考试,却流窜到这里来睡劳什子的觉。我差不多已经昏了。把手放在肚子上,能感觉到呼吸带来的清晰起伏;手和肚皮都很活跃,在一起死命地出汗。 
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把针筒带上街去的那会儿,它紧贴着我的肚皮,身体的温度伴随着每个动作传到我身上,于是我也死命地出汗。针筒一定很热吧? 
我的针筒真的死掉了吗?我所看到的死猫真是针筒吗?我不能认定是不是它,但我感觉就是。记得我前几天还看到过一个极肥胖的人骑着辆天字小号自行车——当时我特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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