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阳光》第37章


吉吉,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真实的,你比这世上所有人都真实。现在我懂了,你是始终在这里的。你就在我的门外,自始至终。你没有离开过,也没有说过什么,你仅仅是等着,等我真的看到你,然后给你开门。这么要紧的事,你却从不提醒我——是不是因为,最要紧的事只能靠我自己去发现?可是,难道为了这,你就在这里等着,一直等着吗?你究竟等了多久?你就这么确信我有找到你的一天吗? 
好了吉吉,现在我给你开门。 
信箱里静静躺着一个大号信封,正面写着:秦庾收。我把它拿出来捧在手里:厚厚的、沉沉的——会是什么呢?吉吉,你在里面放了什么?我可以马上看吗? 
正午静得听得见阳光纷纷洒落到地上的声音,那样纯净,就像吉吉透明的目光。 
我拆开信封,把手伸进去抽出里面的东西。一本本子冰蓝色的边角刚刚闪入我的眼帘,就有一缕晶莹剔透的清风悄悄从我眼睛里吹了出去。我看见阳光下,空气被那缕清风吹得自由自在地飞扬了起来,金色的螺纹线,一圈,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去…… 
5月27日星期二晴 
现在还很早。接连很长时间,我都是奋战到凌晨才上床的,感觉好像是刚一闭眼就天亮了。可是今天——噢不,应该是昨天,我睡得很早:不知为什么,头有点疼,人又很疲倦,所以我刚吃了晚饭就赖到床上睡。人到高三,真是贱,偶尔早早上床,没想到睡到这种鬼也没有的凌晨时分就醒过来。记得刚上高一时,和王海燕聊起睡觉的事,我说我这人非常能睡,天天都有能耐睡到吃晚饭,她和气地笑道,能睡的人大都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现在看来,三年高中生活把我变成不懂享福的人了。 
算了,昨天没有写日记,现在补写。我曾经看过一个短篇,叫什么《昨天的日记》,说的就是一个不愿意错过每桩精彩事件的女孩,她习惯于把日记放到第二天早晨来写。我这也是在写昨天的日记了。 
高三了,马上就是我的黑色七月。教室里,黑板上的“离香港回归还有天”的倒计时牌看得我触目惊心。我忙着上课、忙着下课、忙着复习、忙着紧张——然而,我仍是抽出时间来写日记。不知为什么,每天每天,当我坐到灯下,摊开日记本时,一切的担忧和倦意立即化为乌有,有的只是倾吐的恬静和快意。 
唉,辛辛苦苦读了十二年书,终于要到最后关头了。刚刚明白“高考”这个词的意义时,虽然晓得它总有一天要落到我头上,但老以为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想也不用想——直到今天,我坐在床上,发现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才意识到曾经遥不可及的高考,已经近在眼前了。我记起每天回家的时候,远远看见所住的这幢六层楼房,一点也不显高,可是来到楼下,却是高大得压得死人了——高考大概也就是这样的吧? 
怎么办呢?现在记着日记,时间也在一点一点地流走啊。有生以来,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紧迫感。我有些透不过气来,想要晚点毕业,又想早些考完算了——真幸亏时间不听我差遣。 
不行,我不能多想这些事。一想这些事,我就难过;一难过,我的心就像穿过了一个无形的洞,在往下掉,一直掉——每次我以为到底的时候,它却仍往下掉。我不知哪里才是尽头。 
我不知哪里才是尽头。墙角里堆满了我的参考书习题集做过的和没做过的试卷这个那个,有时我崇拜我自己,竟能长期地忍受这些玩意儿。我已经疲倦了。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我对参考书碰也不要碰看也不要看。我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我想考上大学也许一切就结束了——我不知道。考大学在高三的这一年里差不多成了我惟一的生存目的,我不知道在那以后我该干些什么——也许我哪儿都不去,我就不走路不吃饭不说不看不听不做题,我就什么也不做,只要摊手摊脚地呼呼大睡,享受我美好的人生——结束了,高考以后,我已别无他求。 
我真羡慕王海燕。她已经有了中意的大学和热门的专业,她也已经入了党,她这人实在是最完美的一个人,又聪明,又能干,又果敢,又没有我这些乱七八糟的担忧和疲惫。我老疑心,像她这种人是怎么长成的。而且,她好像连男朋友也有了。 
哦,对了,她向我借那本《不朽》,明天得给她带去。这书是我迷迷糊糊买下的,因为觉得在那样狭小,小到连转身都困难的一个书店里转半个钟头而什么都不买是不好意思的。我记得那一天,我正在从同学家回来的路上,天猛地下起了大雨,窘迫中我躲进了路边的小书店——店里暗得简直看不清书架上都是些什么书,只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吊了盏老得没法再用下去的日光灯。我在老板目光炯炯地注视下,出于一个完全偶然的机会,抽出这本书,打开来就着那昏暗的灯光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段话: 
“……她转过身,莞尔一笑,出人意料地扬起手臂,那么轻巧、飘逸。这真是个让人永远不能忘记的时刻:沙石小径闪闪烁烁反射出太阳的道道金光,大门两侧的茉莉花丛吐蕊盛开。这向上挥扬的动作仿佛在为这一方金灿灿的土地指示起飞的方向,而这一片茉莉花丛显然已经张开了翅膀。……” 
在那个又昏暗又狭小的斗室里,我就着近乎淡出的灯光读到了这段描述,眼前忽然之间光辉灿烂,好一会儿都沉浸在那个黄昏沙石小径的意境中——最让我着迷的,还是书中所写的转身、挥手的动作,我想象着,甚至冲动地企图去模仿。 
我就是这样买下这本米兰·昆德拉的书的。我从没有读完过它,书中的其他部分让我觉得无聊而费解。然而,我喜欢坐在正午的窗前,让阳光像水一样从身上流淌下去,然后翻开它,反反复复地读这个令我深深着迷的片段,直到眼睛渐渐有些张不开为止——于是我合上书,往后歪进椅子里:这么好的阳光和这么好的意境——我慵懒得几乎坐不住,把额角磕在凉凉的窗玻璃上,让整个脸都浸透在闪闪的阳光里……时间久了,面前的玻璃罩上了一层幽微的雾气……我还是歪在那里,让阳光和生命从我身上无比安闲地滑了过去,想象着,那个美丽的转身…… 
。。
第九章 心事 秦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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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事 秦庾(2) 
5月28日星期三多云 
秦庾。 
5月29日星期四晴 
昨天我遇上了秦庾,那个小男孩。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在阅览室里,整整一个中午什么也不做,只是听他反复诉说他的苦闷、他的困惑。他坐到我的对面,打头第一句话就是: 
“我就是被处分的那个人。” 
我长这么大,从没有人像他那么信任我,竟会一见面就把这种事告诉我,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正常。可是,我不舍得离开他和他的叙述。这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我不舍得离开。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叫我着迷的因素。我抬头去端详他——看得出来,他个子很高,但他的面孔还纯粹是一张孩子脸。在我的想象中,高个男生一般都显得意气风发,可他不——他脸上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委顿和烦躁,加上他那种明显的孩子气,看上去简直幽默。他似乎对自己很生气,同时又抑制不住说话的欲望。在叙述中,他不断地重复着:“我心情坏得要命。”“我烦死了。”“我讨厌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儿。” 
我拿不准他在烦些什么。对我来说,我都不大晓得烦的味道。我只是害怕、担忧,却从没想过要“烦”。对了,还在很小的时候,我是常常“烦”。那时我由外婆带着,有事没事就抱怨:“哎呀,外婆啊,烦死啦!”外婆微微笑着,刮刮我的鼻子,说:“小孩子家,有什么可烦的啊?再烦,嫁不出去哦!”我一听,就去抓外婆的裤带,吊在那儿涎着脸叫:“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有什么稀奇?外婆烦死啦!”外婆还是笑,一只手拎着裤腰,另一只手来阻止我,说:“别动,别动!”经历了多次失败,外婆仍是锲而不舍地恫吓我“嫁不出去”——对她来说,女人最要紧的就是嫁人吧? 
好了,扯远了。我本来要说的是昨天那个小男孩秦庾。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看着我的眼神,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委顿,有那么一两次,居然充满了愤恨。我听他讲了那么久,别的什么也没有做。阅览室里的人渐渐地走光了,到最后只剩下他和我两个人。他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看上去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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