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登勃洛克一家》第155章


单、朴陋的创作,但是由于他弹奏时那样坚定不移,那样一丝不苟,这个调子便平添了一种奇异的、既神秘又寓意深长的力量。然后一段生动活泼的部分出现在他的乐曲里,切分音不停地出现又复消失,仿佛在彳旁徨徘徊,又仿佛在寻找什么,但这欢乐总是不停地被惊声尖叫所打断,好像一个灵魂被一个什么不甘沉寂的、只是询问地、悲叹地、消亡下去却又怀着希望地不断以不同的和音出现的声音弄得惊惧不安似的。切分音变得越来越强,又不断受到三连音的挤压和追赶;同时那插进去的恐怖的叫喊也渐渐开始成形,渐渐聚集起来,变成一个旋律,最后像一个热情的、祈求的、用喇叭合奏的曲子一样既强大又恭顺地占据了统治地位。那些不停地簇拥着的,那些游移彳旁徨的,奔腾起伏的,滑来滑去的种种音响都被战胜了,全都停了下来,只剩下这一个呜咽低沉的、恰似幼儿祈祷般的合唱的声音以极度精确的简单的旋律嘹亮地响着……最后这声音也在一阵教堂音乐声中结束了。跟着是一个休止符,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忽然间,听啊,那第一个主调又以乌银的声色轻轻地出现了,那短拙的曲调,那哑的、神秘的短句,那在调性之间痛苦而又甜蜜的过渡!这时忽然爆发了一片混乱喧嚣,一阵狂野激动,但顷刻又被表示粗犷坚决的号角般的音符控制住。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在酝酿着什么?督促人起程的号角长呜起来,接着仿佛是力量的另一次整顿和蓄集,坚定的节奏连声响着,出现了一个新调子,一段活泼的即兴演奏,一段热情奔放的狩猎之歌。
但这不是快乐的调子,蕴藏在它的深处的是傲慢的绝望,它发出来的信号不啻是恐怖的叫喊,而在这一切音响中间,那第一个神秘的主题始终反复地以扭曲的、奇异的和音出现,听去令人痛苦、陶醉又甜蜜……这以后出现的是一连串互相递嬗的事件,它们的意义和性质是含糊不清的,是一串音响、节奏与和音的奇思巧构。汉诺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这些音响自动地从他的手指下奔流出去,他在前一分钟还不清楚下一分钟要弹出来的是什么……他坐在那里,身体稍稍地俯在键盘上,嘴唇张着,目光遥远、深沉,他的棕色的柔软的卷发掩在太阳穴上。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可怕的困难被克服了?毒龙被杀死了?是不是攀上了峭壁?游过了急流,穿过了烈火?而那个简单得无以复加的第一个主题,那个在调性之间来回转变的幽灵,一直像嘹亮的笑声,像一个不可捉摸的幸福的启示一样在整个音乐中穿来穿去……是的,似乎它不断地唤出新的、巨大的力量,跟随而来的是一段宛如呐喊般的狂热奔放的八度音,以后开始了一个高涨、一次缓慢的、但是不能抑制的扩张,用半音奏出的狂野的、不可抗拒的恋情的激荡腾跃。突然间,一声惊吓的、挑逗的轻音把这一切都打断了,仿佛大地突然凹陷了下去,仿佛一个人忽然坠入欲望的深渊里……有一个时候,那又像祈求、又像忏悔的最初的和弦好像轻轻地促醒着出现在遥远的地方,但一片突然奔腾起来的噪音又在一瞬间把它压制了下去,这片噪音时而膨胀起来,涌上前去,时而撕掳着退下去,向下一沉,转瞬又挣扎着向一个神秘的目标迎上去。一定要把这个目标表现出来,而且就在此时,在音乐已达到可怕的顶峰的这一刻,因为这时那如饥似渴的恋慕之情已经一刻不能再捱了……而它果然来了,已经没有人能控制它了,渴望的痉挛已经不能再拖延了,它来了,仿佛一块幕布倏地被撕碎,仿佛门一下子被撞开,仿佛荆棘的篱笆被砍倒,一堵火墙塌陷下去……最后的解决终于来了,一切都消溶了,期待得到了完满的实现,所有的声音在一片欢呼声中化成一个和谐的调子,音乐在一片甜美、眷恋声中逐渐缓弱下去,但这时马上又转到另外一个调子……转到那最初的主题上去!现在开始了一个用这一主题编排的节日盛会,一次凯旋,一次放荡不羁的狂欢;这个调子以一切能利用的音色炫耀着自己,通过不同的八度音出现,它颤抖,它号叫,它歌唱,它呜咽,它欢呼,它装饰着管弦乐队的一切光辉灿烂的音色胜利地前进:有时像咆哮的风暴,有时像滚滚的珍珠,有时像清脆的铃声,有时像飞溅的泡沫……演奏者对这个简短的主题、这个破碎的旋律、这个长度不过一个半小节的幼稚而和谐的创造表现出异常疯狂的崇拜,这种崇拜包含着一种粗野、鲁钝的感情,一种苦行的宗教感,一种类似信仰和自我牺牲的东西……另外,演奏者又是这样没有任何节制地、不知餍足地享受着、发挥着这个主题,几乎给人一种罪恶邪僻的感觉。他是那么贪得无厌地吸取这里的甜蜜果实,直到他感到厌恶、感到反胃、感到体力枯竭,这也给人一种绝望、无可奈何之感,使人看到,他是怎样贪恋着幸福和毁灭。最后,在经过一切放荡之后的疲劳倦怠中,出现了一段缓弱的小调琶音,升高了一个音程,继而转成大调,乐音在不绝如缕的悲凉之中逐渐消失下去。
汉诺继续静静地坐了一刻,下巴贴在胸脯上、双手摆在膝上。然后他活动了一下双手,关上钢琴的盖子。他的脸变得苍白,双膝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力气,他的眼睛似乎在燃烧着。他走到隔壁的屋子,挺着身子躺在一张躺椅上,长时间地一动不动地这样躺着。
之后是吃晚饭,吃过晚饭他和他母亲下了一局棋,结果没分胜负。但是这天直到午夜以后他仍然点着一支蜡烛坐在自己屋子里的风琴前边。夜已深,弹琴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在幻想中演奏,虽然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打算第二天五点半就起来预习一下那些最主要的功课。
这就是小约翰生活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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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伤塞症的发病情况是这样的。
首先是病人感到心情郁闷,这种情形越来越严重,最后使人的精神一蹶不振。与此同时病人感到身体疲惫无力,不仅肌肉组织如此,而且各个器官都是这样,胃部尤其厉害,吃不下任何东西。
病人总是沉沉欲睡,但是尽管身体非常疲倦,睡眠却很不安稳,不深沉,丝毫也不能消除疲劳。头部疼痛胀闷,仿佛喝醉了一样,感到天旋地转,四肢酸疼。鼻子无缘无故地就会流出血来。这是疾病初起时的情形。
然后病人会感到极度的寒冷,全身索索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这是高热未来前的预兆。接着热度立刻升到最高点。胸前和肚子上都出现了扁豆大的红斑,用手指按时,它会暂时褪去,而一旦没有了压力,红斑便马上又出现,脉搏非常快,一分钟可以达到一百下。体温达到四十度。第一个星期就在这种情形下过去。
第二个星期头和四肢都不痛了,但昏厥的次数加多,耳鼓嗡嗡作响,差不多把其他声音全都盖住了。病人的面部表情显得非常痴呆。嘴张着,眼睛迷迷蒙蒙的失去了活气。知觉暗淡下去,一天到晚只想睡觉,有的时候并不是真睡着,只是昏迷不醒,有的时候却又说谵语,梦中惊叫。病人的委靡困顿的样子使人感到污浊,作呕。他的齿龈,牙齿和舌头都满沾着黑块,连吸进的气也是脏的。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下半身膨胀起来。他的身子陷在床里,支着膝盖。各个器官,呼吸也好,脉搏也好,工作起来都是急促的,浮浅的;脉搏这时已经到了每分钟一百二十下。病人的眼皮半闭着,脸颊已没有开始时那么通红,而是转成一种青灰色。胸口上和肚皮上的扁豆大的红斑比以前增多了。体温高达四十一度……第三个星期衰弱达到了顶峰。病人不再有高烧时神智不清的大喊大叫。谁也不敢肯定,他的灵魂是沉陷在茫茫的暗夜里呢,还是脱离了躯壳正踟躅在遥远深沉的梦境里?他无法对别人讲述这个秘密。他的躯体一点知觉也没有地躺在那里,……这已经是生死关头了。
对某些患者说来,发生诊断困难在于出现了一些特别的情况。譬如说,疾病初期的征象:像精神不畅啊,食欲不振啊,疲惫无力啊,睡眠不安啊,头痛啊,大部分都已经出现了,可是病人……他是一家人的希望……却和正常人一样的活动。有的时候即使这些病征突然加剧,也不会有人认为是什么严重反常的事。有真实本领的高明医生,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譬如说朗哈尔斯医生,那个有着一对汗毛茂密的小手的漂亮的朗哈尔斯医生,会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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