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的年代》第146章


来,这项政策毕竟“卓有成就,在农业、贸易、工业、财政诸方面都颇有一番复兴气象,于1921年后维持了几年的好时光”。同时它也“靠市场之力”,重新使一个已经崩溃的经济恢复健康(vernikov,1989,p。13)。更有甚者,从毛泽东路线停摆以来,一项极为类似的市场自由化和地方分权化政策已在中国开花结果,获得了惊人成就。80年代中国的国民生产总额的增长,仅次于韩国,每年几乎平均高达10%(world bank atlas,1990)。反观20年代的俄国,民不聊生、科技落后,且大部分为农业;而到80年代的苏联,却已经高度都市化和工业化。但是国中最为先进的工业部门,即军事…工业…科学的大结合体(包括太空计划在内),却只能依赖那独一无二的唯一顾客。如果说,假定80年代的俄国一如当年,80%的人口仍为农民(就像80年代的中国一样),“重建”效果可能就会大不相同。因为在一名农村居民的心理,今生对财富的最大野心,恐怕便只是拥有一台电视机——可是早在70年代,苏联就已经有七成的人民,每天平均观看一个半小时的电视了(kerblay,pp.140-141)。
但是中国固然在时间上有着落后,这一点却不能完全解释两国在“重建”效果上的显著对比。至于中国人依然小心翼翼,保持着他们的中央号令体制原状不变,也非造成两个差异的全部原因,远东的文化传统,到底对中国人有何帮助?能够在无论哪一种社会之下,都对经济发展产生动力?这个问题,就得留待21世纪的史学家去探索了。
1985年时,有没有人认真以为,6年之后,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以及它的共产党,即将不存于世?事实上,连欧洲其他所有的共产党政权,也都会一起消失?从西方政府对1989…1991年间共产党世界的失败完全没有准备的迹象看,他们所做的种种预言,所谓西方的意识思想大敌即将覆灭云云,其实只是把平常的公开辞令小做修改而已。事实上将苏联加速逼近断崖绝壁的真正原因,是“开放”导致的权威解体,以及“重建”对原有机制造成的无尽破坏,两者相乘,却不曾提供另外一个替代之道,人民生活水平因而愈发下降。同时,苏俄却又走上多党制的选举政治,全国终于陷入无主的经济混乱:自从计划经济问世以来,俄国头一回不见五年计划(dileo,1992,p 100n)。种种因素凑在一起,造成高度的爆炸力,苏联政治经济一统的薄弱基础,至此完全破坏无遗。
因为此时的苏联,正在结构上快速地步向地方化,尤以勃列日涅夫执政的多年岁月里发展最快。它的各个共和国之所以还能联合,主要是由于集合全苏联存在的党政军制度及中央计划所致。然而在事实上,苏维埃联盟只是由“自治封建领主”组成的一个体系,各个地方上的首领们——即共和国的党书记、其手下的地方司令,以及维持经济运转的大小生产单位主管——只有在对莫斯科党中央机器的依赖这一点上结成一家。后者对他们具有提名、调职、罢黜、选举的权力,以视需要完成莫斯科“精心设计”的计划任务。在这些极为宽泛的权限之内,各地首脑其实拥有相当的自治权力。事实上,要不是有着那些负责实际业务者发展出一套作业网络,在中央之外建立了侧面的横向关系,苏联经济根本无法动作。在苏联名义上的中央计划表相内部,实际进行的手法,却是各地同病相怜的地方干部,以协商、交换、互惠的方式彼此帮忙,这套系统也可称为另一个“次级经济”。我们也可以这么说,在苏联日趋成为一个复杂的工业化与都市化社会之际,那些担任实际生产、分销及民生任务的事务中坚,对于高高在上的政务官及纯粹党的官员,显然愈来愈离心离德。因为后者虽然是他们的上司,但是除了中饱私囊以外,职务及功能却不清楚——勃列日涅夫当政时代,这些人当中营私舞弊者大有人在,而且其索求无厌,常令人叹为观止。人们对特权阶级贪污现象的反感越来越重,于是促成要求改革的原始动力。而戈尔巴乔夫的“重建”政策,也获得经济部门的干部支持,尤其是那些在军事…工业生产单位服务的人,更衷心希望这个在效率上停滞不进、在科技上麻痹不灵的经济体系,在管理上能够有所改进。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事情到底已经恶劣到了什么地步。更有甚者,这些人也不需要党来继续干扰,就算党的官僚系统不存在了,他们依然会存在。他们才是不可或缺之人,党可不是。事实上果不其然,苏维埃联盟解体了,他们却存留下来,如今,在新组成的“工业科学联盟”(industrial-scientificunion,nps,1990)及其后继者中,扮演着压力团体的角色。其后并于共产主义破产之际,在自己原先负责管理、却没有合法所有权的企业里面,获得成为合法所有人的可能。
然而,党领导的中央指令制度虽然腐化,虽然没有效率,甚至几乎全然麻木,可是它毕竟是一个以控制为基础的经济之所系。如今党的威信既去,一时之间,取而代之的却并不是宪政民主的权力,反而是国中无主的茫然。事实上,这正是当时发生的真实情况。戈尔巴乔夫,以及他的继位者叶利钦(boris yeltsin),均将其权力基础由党转向政府。作为一个宪政总统,他们更合法地积累自己的统治权力,有些时候,甚至比苏联任何一位前任头头享有的权威都大,连斯大林也不例外(di leo,1992,p。111)。但是除了在新成立的民主议会(或所谓宪政公共议会)内部以外,会外根本没有人给予“人民大会”(people’s congress)及“最高苏维埃”半点注意。苏联境内,已经无人管事,也没有谁听谁的了。
于是就像一个破损的巨大油轮驶向暗礁一般,无人掌舵的苏联逐渐漂向解体的命运。而最后终将造成崩离的裂缝,其实早已经在那里了:一边是联邦制度之下的地方自主权力系统,一边则是拥有自主动力的经济体系。而苏联制度所赖以存在的官方理论,一向建立在民族自治之上,包括其中15个加盟共和国,以及各个共和国内部的自治地区,因此民族主义的罅隙,早就暗存在系统之内——不过在1988年之前,除了波罗的海3国之外,各地倒不曾在“分离”上起过念头。直到1988年时,才有第一家民族主义“阵线”及运动,在“开放”的呼声下成立(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亚美尼亚4国)。然而,即使在这个阶段,分离的主张也不见得是对中央而发——甚至在波罗的海诸国亦然——主要是反对那能力不济的戈尔巴乔夫派地方党团;或如在亚美尼亚,是与隔邻的阿塞拜疆对抗所致。它们当时的目标,均非独立,不过到1989…1990年间,民族主义的呼声却迅速趋向极端。原因有三:其一,各地匆匆赶搭选举式民主列车所造成的冲击;其二,现存的党的势力集中全力顽抗,与激进派之间冲突日烈,两方势力在新选出的议会中激烈格斗;其三,戈尔巴乔夫与他的眼中钉——即原为他手下的败将、后为他竞争对手、最终成为他接任者的叶利钦——两人之间的嫌隙也日益加深。
激进派的改革人士,为击破各级党组织的高垒深沟,基本上只有向各共和国的民族主义者寻求支持,于是就在这个过程当中,愈发巩固加强了后者的力量。在俄罗斯的本地,大声疾呼俄罗斯利益第一的新目标,于是也成为激进派的一个有力武器,在他们赶走躲在中央权力机构壁垒背后的党官体系的斗争中,发挥了极大作用。这种俄罗斯利益高于周边共和国利益的主张颇具吸引力,因为后者不但接受前者补助,日子也过得比俄罗斯本身舒服。不平感觉,在俄罗斯民众心中越来越强。而叶利钦其人,原是旧有社会出身的党内老头目,手腕高明,左右逢源,不但会玩那老一套的政治把戏(作风强悍、个性狡猾),也懂得新政治中的一切手段(善于煽动、制造气氛、深谙面对媒体之道)。对他来说,爬登层峰之路,即在攫得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rsfsr)大权,如此即可越过戈尔巴乔夫掌管的苏联体制。因为截至当时为止,在苏维埃联盟与其最大成员俄罗斯联邦之间,实无太大区别。但是叶利钦一手将俄罗斯也变成跟大家一样的共和国,等于在事实上敲响了苏维埃联盟的丧钟,并改由他统治的俄罗斯来取代。其后于1991年发生的实际情况,的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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