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第53章


河岸上躺着的一个老人,
他显然已经死了,昨夜或今晨死于恒河岸边。没有任何人注意这个场面,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死者将拖到不远处,由政府的火葬场焚化。但一般.人绝不进毛肠个火葬场,只要有点钱,一定去河边的烧尸坑。这个烧尸坑紧贴着河面,已成为河床的一部分,一船船木柴停泊在水边,船侧已排着一具具用彩色花布包裹的尸体。
焚烧一直没停,恶臭扑鼻,工人们浇上一勺勺加了香料的油脂,气味更加让人窒息。这一切不仅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而且居然成了恒河岸边最重要的景观。几个烧尸坑周围很大一片陋房,全被长年不断的烟火熏得油黑。火光烟雾约十米处,浮着半头死牛,腔休在外,野狗正在啃噬。再过去几步,一排男人正刷牙咽水,一口又一口。
我们太脆弱了,看到这里,全都扒在船沿上站不住,要把胃里的一切全都翻腾出来。
我请读者原谅,不得不动用一些让人很不舒服的描写,这与我过去唯美主义的习惯完全不同。我不想借此表现对另一个民族的鄙视,却也不想掩饰我对眼前景观的态度,因为这里的悲哀关及全人类。
人之为人,应该知道一些最基本的该做和不该做。世间很难找到一头死象,因为连象群也知道掩盖。再一次感谢我们的先秦诸子,早早地教会中国人懂得那么多“勿”: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己之不欲,勿施于人… … 有时女升像管得严了一点,但没有禁止,何以有文明?没有围栏,何以成社会?没有遮盖,何以有羞耻?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
在恒河边,我看到的是,人的肮脏、人的丑陋、人的死亡,都可以夸张地裸露,都可以毫无节制地释放给他人、释放给自然。
由于人口爆炸,这种行为正在变成一个前所未有的聚集,庞大的人群正日以继夜向河边赶来。
说什么要把自己的生命白始至终依傍着恒河,实际上是毕其一生不留任何余地地糟影故亘河。我忿恨地想,早年恒河还清,尚能照见人脸的时候,人们至少还会懂得一一点羞耻吧,现在在恒河眼中,这群每天早晨破衣烂衫地一个劲)曰卜污一,长时间拥塞在河边等死,死了后还要把生命的残渣丢在河水中飘荡、炫耀的人,到底算提川.么?我知谊一定会有人向我解释一个天天被河水洗涤的民族多么千净,一个在晨雾中男女共浴的图景多么具有诗意,而一种古老的文明习惯又多么需要尊重。这止如一直有人劝我,写得轻松愉快一点吧,别共闭吕么较劲、那么沉重。对这一切解释和劝说我全然拒绝。今后哪怕有千条理由让我来说几句“恒河晨浴”的美丽,我的回答是:眼睛不答应,良知不答应。我在那里看到的不是一个落后的风俗,而是一场人类的悲剧,因此不能不较劲,不能不沉重。
恶浊的烟尘全都融人了晨雾,恒河彼岸上方,隐隐约约的红光托出一轮旭日,没有耀眼的光亮,只是安静上升。我看着旭日暗想,对人类,它还有多少耐心?
阳光照到岸上,突然发现,河边最靠近水面的水泥高台上,竟然坐着一个用白布紧包全身、只露脸面的女子,她毫无表清,连眼睛也不转一转,像泥塑木雕一般坐在冷峭的晨风中。更让我们吃惊的是:她既不像日本女子,也不像韩国女子,而分明是一个中国女子l 估计是一个华侨.不知来自何方。
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或作出了决绝的选择?我们找不到任何理由呼喊她或靠近她,而只是齐齐地抬头看着她,希望她能看见我们,让我们帮她一点什么。我们心里都在呼喊:回去吧,这哪里是你来的地方了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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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树和润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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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瓦拉纳西,朝北拐向尼泊尔已经很方便。但在鹿野苑产生了一个愿望,很想再东行二百多公里,去看看那棵菩提树。菩提树的所在叫菩提迎耶,理所当然也是一座圣城。
我当然知道现在能看到的菩提树已不是两干五百多年前的那一棵,但地点应该不错。
更重要的是,我想走一走释迹牟尼悟道后走向讲坛的这条路。二百多公里,他走了多久?草树田禾早已改样,但山丘巨石不会大变,估计会有一些特殊的感受。从瓦拉纳西到菩提迎耶,先走一条东南方向的路,临近菩提趣耶时再往东转。出发前向过当地司机,说开车需要十一个小时。二百多公里需要十一小时?这会是一条什么路?
待到开出去才明白,那实在是一个极端艰难的行程。窄路,全是坑坑洼洼,车子一动就疯狂颠簸,但获得颠簸的机会很少,因为前后左右全被各色严重超载的货车堵住。
好不容易爬到稍稍空疏的地方.立即冒出大批乞丐狠命地敲我们的车窗。荒村萧疏、黄尘满天,转眼一看,几个一丝不挂的男子脸无表情地在路边疾行,这是当地另一种宗教的信徒,几百年来一直如此,并不是时髦的游戏。幸好,向东一拐快到菩提边耶的时候,由于脱离了交通干道,一切好了起来。路像路,树像树,田像田,我们一阵轻松,直奔而去。
菩提迎耶很热闹,世界各地的朝圣者摩肩接踵。满街都是销售佛教文物的小摊,其中比较有价值的大多来自西藏。很多欧美人士披着架装、光着头、握着佛珠在街上晃悠,看起来非常有趣。
且慢东张西望,先去大菩提寺(m 曲a 肠dhi )。脱鞋处离寺门还有一段距离,需要走过一段马路,多数人脱鞋穿袜而行,少数人完全赤脚,我想在这里还是赤脚为好,便把鞋袜一起脱了,向寺门走去。
进寺门有台阶向_匕迎面便是气势不凡的大菩提寺主体建筑。这个建筑现在一色净灰。直线斜上,雕饰精雅,如一座稳健挺拔的柱形方台。门户上方,一排古朴的佛像,进得内殿,则是一尊金佛。
我在金佛前即拜如仪,然后出门绕寺而行,在后面看到了那棵菩提树。
菩提树巨大茂盛,树盖直径近二十米,树干上有金饰,树下有两层围栏,里里夕砂卜坐满了虔诚的人。内层有考究的石围柱,里边只能坐二十来人。佛教本性安静,这里也不存在任何争挤。我与李辉刁、姐在石围栏门口看,居然正多子有两个空位,便走进去坐了下来。我闭上眼,回想着佛祖在这里参悟的几项要谛,心头立即变得清净。
站起身出来,编导张力、樊庆元要我对着镜头说几句话。我说:“天下大地,平而无偏,但在智能的发射上并不均匀。往往只有几个块面,甚至几一个小点,决定着世界上才反多人的思维。这儿,我们脚下,就是这样一个点。”现在这棵菩提树虽然只有几百年历史,却与释迩牟尼悟道的那一棵有直接的亲缘关系。当年已有僧侣留下树种,代代移植,也有谱系,这一棵的树种来自斯里兰卡。对此我没有见到可靠资料,无法在笔下肯定。我想,只要是这布弓也方,这样一棵菩提树.已经足够。
以上所说都是昨天的事。
昨天晚上离开大菩提寺时还到寺院办公室提出了一个申请,希望能拜见住持。寺院办公室问清了我们一行的情况,立即答应,并打陡了今天早晨,因此今天很早又赶到大菩提寺来了。
住持还年轻,叫帕拉亚先尔(r 司no sheel ) ,是个大喇嘛,受过高等教育。问他当初为何阪依佛教,他说一读佛经觉得每一句都能装到心里,不像以前接触过的另一个宗教,文化水平高一点的人怎么也读不进它的经典。他说这些年佛教在印度的重新兴盛是必然的,因为佛教本身没有犯什么错,它的衰落是拐明人的原因。说到他为什么如此j 决速地接见我们,他说当然是因为法显和玄类。他们一千多年前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对这里的描述句句如实,也成了我们重温菩提迎耶当年盛况的根据。他说,总之,中国对佛教太重要。
告别住持后,我们继续回溯释逸牟尼的精神历程,去寻找他悟道之前苦修多年的那个地方。据佛教史料记载,那儿似乎有一个树林,又说是一个山坡。幸好有当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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