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有个曾国藩》第19章


三个月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曾国藩心中仍有情绪,也心灰意懒。曾国藩真的想退隐山村了,他向朝廷打报告,奏请按照惯例,在家守三年之孝。咸丰皇帝当然不同意他的请求,命他仍遵前旨,假满后即返回江西军营,继续督办军务。接到上谕之后,曾国藩满肚子不高兴,越想越觉得郁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豁出去了。当天晚上,曾国藩挑灯夜战,撰写了一封奏折,题为《沥陈办事艰难仍恳终制折》,在这篇长长的奏折中,曾国藩诉说了自创建湘军以来受到的种种委曲,尤其是将近年来在江西督办军务的三点难处,详详细细地向朝廷作了报告:
一是没有军权。因他所率领的湘军属于临时募集的官勇,不是国家经制之兵,所以虽能征善战,但有功人员却不能像绿营弁兵那样补授实缺;自己虽然是兵部侍郎,却无法对自己的部下进行奖励和提拔,即使是补授小缺,也须向巡抚、总兵求情,久而久之,很难取信部下,鼓励士气。二是没有政权,自己以兵部侍郎之职带兵,在地方上处于虚悬客位,既无政权,又无财权,又无赏罚黜陟之权,所以遇事掣肘,处处碰壁,兵饷没有保障,动辄受到断饷的要挟。三是没有钦差大臣的职衔,以团练大臣募勇成军,虽奉有出省之战之谕,但没有钦差赴某省办理军务的正式命令,更没有正式印信,因而处处受到地方督抚的歧视、刁难和排挤。
最后,曾国藩强调说,“细察今日局势,非位任巡抚有察吏之权,决不能以治军”——从奏折中,明显可以看出,这一回,曾国藩明摆着是要向咸丰提条件——与其这样左右掣肘,还真的不如不干了。
奏折送出之后,曾国藩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想想都有点后怕,他不知道自己的牢骚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在那段时间里,曾国藩经常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里用耆草占卜吉凶,每一次,他总是对自己占出的结果进行否定,最后,一切还是不了了之。黄昏的时候,曾国藩时常一个人走到僻静的地方,安坐下来,呆呆地凝视着北方。山的那一边,就是自己曾经作战的地方;在云的那一边,就该是京城了吧?一个自己待了十二年却根本不知深浅的地方。那个地方有红墙黄瓦,高高的楼阁,一群面色苍白的人,就那样草率地掌握着所有人的命运。
雨季来临的时候,曾国藩接到了咸丰的上谕:既在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咸丰同意了曾国藩的要求,嘱咐他安心在家守孝。曾国藩听完圣旨之后,心中五味俱全,他知道咸丰对于他的要求动怒了。曾国藩不由苦笑,他和他应该是彼此明白的——自己在想什么,这个懦弱而风流的皇帝在想什么,他和他,即使是相隔千里,都是心领神会的。
??
第六章 大悟山村(1)
@小‘说〃网
如果对曾国藩的一生有个整体回顾的话,那么,应该说,曾国藩离开江西战场回到家乡为父守孝的一年多,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这其中的意义,绝不亚于王阳明的“龙场悟道”。当年,王阳明就是在贵州修文县一个叫龙场的小山村中,悟出了人生的终极意义,也悟出了自己人生行走的方式。同样,更具宗教意味的是释迦牟尼,在内心走投无路的情形下,菩提树下“顿悟”,顿感大光明境界。从某种意义上说,曾国藩同样也有“顿悟”过程。当曾国藩再次从白杨坪出山之时,一个新的曾国藩诞生了——由于悟出了人生进取和虚无的双重意义,这个人已超然于世界之上,在精神上进入自由王国了。从此之后的曾国藩悲悯、达观、清醒,富有超然的洞察力,以及无时不在的苍凉感。
父亲的丧事办完之后,曾国藩开始消受老家白杨坪的田园生活了。每天,曾国藩总是早早起床,然后,就在自己所住的白玉堂附近散步。山村的早晨是宁静安详的,空气里总有雾霭,缥缥缈缈的,像丝绸一样滑来滑去;白杨坪的风景也好:春天,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会热烈开放,山色如泼了颜色一样,红一块,黄一块,绿一块的;夏天,到处都是荷叶飘香,荷花绽放……鸟是任何季节都有的,它们的啁啾无所不在,尤其是春天里,白杨坪一带,到处莺歌燕舞,叫得最欢的,就是布谷、黄雀以及鹧鸪了。因为有鸟鸣相伴,人也会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有时候,兴致上来,曾国藩还会带着纪泽、纪鸿等,攀登对面的高嵋山。从山上俯瞰白杨坪,会觉得整个白杨坪就像一块巨大的未被世人染指的美玉一样,伏在山水的深处。那条溪水和那座团山,犹如蛟龙在宝盆中嬉戏。曾国藩清楚地记得二十四岁那一年,自己赴京赶考,曾写了一首诗:
高嵋山下是侬家,年年岁岁斗物华。
老柏有情还忆我,夭桃无语自开花。
几回南国思红豆,曾记西风浣碧纱。
最是故园难忘处,待莺亭畔路三叉。
在曾国藩的生涯中,这首诗,是对白杨坪最初的感慨。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这种安静而无聊的日子,曾国藩倒也过得有滋有味,毕竟,经过那么多年理学的熏陶,曾国藩定力非凡。况且,他本来就不算是一个热衷于权力和利益的人。像众多富有情调的传统知识分子一样,曾国藩喜欢的是恬静的田园生活,耕耘,读书,无事时享受自然风光,也享受天伦之乐。在荷叶塘家中的厅堂上,还挂着当年曾国藩应父亲之邀撰写的一副对联:
有诗书,有田园,家风半读半耕,但以箕裘本祖泽;
无官守,无言责,时事不闻不问,只将艰巨会儿曹。
这样的对联,是曾国藩本性的写照。对于生活本身,曾国藩本来就没有什么要求,对于荣华富贵,也没有什么兴趣。他的生活简单而苛刻,甚至,都有点苦行僧的成分了。曾国藩每餐几乎只吃一个菜,即使是多上几个菜,他也只拣靠自己最近的那盘吃,至于其他菜,基本不动筷子。对于生活,曾国藩有自己的看法,在他看来,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不能一味迎合,相反,还应该有意识地控制和压抑,应注重的,是精神方面的提升。这一点,程朱理学和佛教有着相同点,它们走的都是“戒、定、慧”之路——由“戒”生“定”,由“定”生“慧”,方能修成正果。
。。
第六章 大悟山村(2)
日子过得很快,很快,湖南的雨季到了,原本清新明朗的小山村,一下子变得阴郁、空荡、冷湿,天空也愈发变得灰暗。雨一直下个不停,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像开了头却忘了结尾似的。一段时间之后,曾国藩突然变得莫名忧郁起来。一个重要的征兆就是,每天晚上上床之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休息不好神经衰弱,曾国藩的脾气变得很大,开始变得莫名焦躁,看不进书,也不想练字,有时候,曾国藩会莫名其妙地因为一些小事呵斥弟弟们,甚至,竟没有风度地责怪弟媳。家里人都被曾国藩搞得神情紧张,唯恐这位长兄会突然不高兴发脾气。每次事情平息下来之后,曾国藩都会觉得很内疚,他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自己提前进入老年了?或者,是内心深处因为愿望没有满足而感到失落吗?
战争让曾国藩充满了失望。这种失望,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是对战争的胜负或者结果,而就是对战争本身。湘军出道以来,把各地的战场都算上,几乎是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苍山洱海,残阳如血,其残酷程度、激烈程度,都非常人所能想象。曾国藩把战争比作“血肉磨坊”,它的残酷让曾国藩触目惊心。尤其是对人性在战争中的扭曲和丑陋,曾国藩更感绝望。在和平环境里,人性,至少还有边缘和底线吧,轻易之间,是不突破底线的;但在战争中,人性之中的凶残与丑陋几乎无法控制。平日里曾国藩孜孜追求的清明和理性,在战争的环境中,更是无从谈起?人,还应该是动物吧,要不在身上,怎么会残留那么多兽性呢!在战争中,兽性就如洪水一样,以一种不可扭转的势头铺天盖地。如此的凶残和暴戾,想起来,就让曾国藩心惊肉跳。
战争让曾国藩失望,也使其充满痛苦。痛苦在于,曾国藩不得不改变自己;而自己,又不满意,甚至厌恶这种改变。多年来理学的熏陶,已让曾国藩习惯于用荣辱感以及道德的是非标准来判断问题,对待任何事情,都力求在道德范围之内,争取做到中庸完美。在某种程度上,曾国藩甚至算得上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也是一个保守的道德主义者。但战争让曾国藩的经世?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