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蟆的油》第8章


不允许自己被这个阵势吓倒。我大摇大摆地从鱼铺门前走过去。背后那些孩子们居然没敢动手,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紧接着,一个什么东西朝我头上飞来,我正要用手去挡,啪的一下那东西砸到我的脑袋上。我回头一看,原来石子如雨点般飞来。
他们一声不吭地用石子砸我。这样不声不响暗下手,看来决心很大。
我想逃跑,可是我的竹刀不答应。因此,我把扛着的竹刀取下,拉开架势瞧着他们。然而我那竹刀尖上拴着的剑道用具,却使我没法应战。
他们看到我这副样子,都吵吵嚷嚷地挥舞着手里的家伙冲了上来。
我拼命地挥了一下竹刀。剑道用具被抖掉,竹刀轻了。他们虽然又喊又叫,可是却没有闷不出声时的气势了。
竹刀上没有东西就轻便自如了。我就跟练习时一样,用竹刀猛砍他们,并大声喊着我要砍的地方:“你的脸!”“前胸!”“手!”
因为他们没对我采取包抄的办法,只是七八个人扎成一堆,各自拿着自己的家什从正面进攻,所以他们占不了便宜。
这些人手里的家什虽然挡住了我的竹刀,但也只是蹿上来又退回去。我很容易打着他们的脸、前胸和手。我还记得,因为“刺”这一招太危险所以没有使出来。总之,我学到的武功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一会儿,他们纷纷往鱼铺跑去。我刚要追过去,鱼铺掌柜拿着扁担冲了出来。这时,我把大打出手时脱下的粗齿木屐捡起来,就一溜烟逃跑了。
记得很清楚,我穿过一条很窄的胡同,为了避开胡同里阴沟泛起的臭味和那业已腐朽的阴沟板,只好左拐右拐地跳跃着跑。
我跑出这条胡同才把木屐穿上。剑道服下落何处就不知道了,很可能成了拦路寻衅的那帮家伙的战利品。
我没心思跟别人说这件事。因为丢了剑道服不得不求母亲想办法,所以只好告诉她。
母亲听我一说,一声不响,就从壁橱里把哥哥已不用的那套给了我。而且把我头部被石头砸伤之处洗干净,搽上药。
除头部外,没伤到别的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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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式部与清少纳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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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我头上还有块伤疤。
(现在写到丢失剑道服和有关粗齿木屐的事,我忽然想起,我曾下意识地把这一记忆用在我的处女作《姿三四郎》处理粗齿木屐的情节里。由此可见,这就是创造来源于记忆的一个很好的例子。)
遭到这次拦路袭击之后,我就稍稍变更了去落合道场的路线,从此再也没有路过那间鱼铺。
当然,我并不是怕那帮孩子们,而是没有心思和那位耍扁担的鱼铺掌柜交手。
这件事我记得曾和植草说过,可是现在植草却说他记不得了。
我说,因为你是个只记得女人的色鬼。可他却说并非如此,像在学校上完剑道课之后,只有我们俩仍然留在室内操场上,在那里兜着圈子厮杀得难解难分这样的事,就记得清清楚楚。
我问他为什么这事记得清楚,他说让你打疼了。我说:“不错,在剑道这门课程上,你从来没有胜过我一次。”他却说有一次我曾败在他手下。
我问他什么时候,他说那是我进了京华中学、他上了京华商业学校之后两校比赛的时候。我说那次我没参加,可他却固执地认为:“你不参加就算我胜了,胜利就是胜利。”
总而言之,这位风流小生自不量力,也实在拿他没办法。
我们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在久世山和别的学校的学生打了起来。
对方在一个高岗上摆开阵势,拿石头和土块猛砸我们。我们这边的人只好跑到登上这座高岗必经的一个山崖处的洼地暂避。
我正想派几个伙伴绕到敌后,可是植草却大喊大叫着冲了出去。
要说这家伙没头脑也就在这方面。一个一点本事也没有的家伙孤身一人陷于敌人之中,后果如何是可想而知的。况且,要爬上那个山崖,得有很大的决心和力气。那是红土地带,非常滑,而且坡很陡,爬上一步甚至要滑下两步。
可是,植草却全凭一时的勇气冲了上去,结果遭到石头和土块的集中攻击,头上挨了一块较大的石头,一下子就从山崖上滚了下来。
我跑上前去一看,只见他嘴撇着,翻了白眼。
刚刚想夸他是个出色的勇士,可他转眼之间就成了实实在在的累赘。
回头朝上望去,只见对方站在山崖顶上,用鄙夷的神情俯视着我们。
我站在植草身旁俯视着他,仔细思索送他回家时怎么说才合适。
我要顺便提一下,植草十六岁的时候,也是在久世山这个地方,干了一件行如其人的事。
有一天夜里,植草单独一人站在这久世山上,因为他给一位女学生写了一封情书,所以在这里等她。
他上了久世山,俯视阎罗堂那条山道,伫候良久。但是,尽管指定的时间过了好久,那女学生还是踪影全无。
他想,再等十分钟。
再等十分钟、再等十分钟地望着那条山道等下去,偶一回头,他发现一个人影。“终于来了。”他想,激动得心怦怦直跳。细看来人,却原来长着胡须。
后来,据植草自己说,他只好壮起胆子不跑,而且迎上前去。
那人把植草的情书拿出来,问是不是他写的,而且自报姓名,递给植草一张名片,说自己就是那姑娘的父亲。
植草首先看到的是那人的工作单位:警察厅营缮科。
据植草说,这时他来了勇气,对这位父亲理直气壮地倾诉了他对那姑娘的爱情是多么纯洁,而且还居然把他对那姑娘的爱硬比作但丁对贝阿特丽齐的爱,反复表白。
我问:“后来怎么样了?”
植草:“她父亲终于理解了我。”
我:“那么后来和那姑娘怎么样了?”
植草:“吹了呗。因为我们还都是上学的学生嘛。”
总之,这事似乎可以理解但又无法理解。这位“紫式部”没有写《源氏物语》,我以为实在是光源氏 光源氏,《源氏物语》中的男主人公。的一大幸运。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以紫式部自居的植草,写出了长篇作文,而他称之为清少纳言的我却成了剑道组的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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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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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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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学时代处于大正初期,明治余韵仍然不绝如缕。
小学里唱的歌全是明朗爽快的调子。
《日本海海战》、《水师营之歌》等等,直到现在我还喜欢。
曲调流畅,歌词浅显上口,直率得惊人,而且简洁准确,从不无病呻吟。
后来我曾经对副导演们说过,这才是分镜头剧本的典型,你们从这歌词中要好好汲取营养。至今我仍然以为如此。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这两首歌外,当时学校唱的还有几首好歌,主要有:《红十字》、《海》、《嫩叶》、《故乡》、《隅田川》、《箱根山》、《鲤鱼幡》等等。
美国著名的101弦乐团也曾选定《海》、《隅田川》、《鲤鱼幡》作为演奏节目。听该乐团演奏,可以断定,他们正是为这些歌的舒缓有致、流畅美妙所倾倒,所以才选定这些曲子的。
明治时代的人们,我以为正如司马辽太郎 司马辽太郎(1923—1996),日本著名历史小说家,著有《项羽与刘邦》等。的作品《坡上的云》所描写的那样,是以望着山坡上方遥远的云登上坡道的心情生活着的。
一天,父亲带着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以及姐姐们,去了陆军的户山学校。
我们被带到一个乳钵形的圆形剧场,这个剧场的座位用草坪做成楼梯式的,我们坐在这里听下面圆形广场上的军乐队演奏。
军乐队员都穿着红裤,铜管乐器闪着金光,草坪上的杜鹃花团锦簇,女人们的阳伞五光十色,人们脚踏节拍应和着吹奏乐的旋律,使人备感舒畅。
直到今天,我还把这番情景当做我记忆中的明治时代的影子。
也许因为我还是个孩子,我一点儿也没感到它有什么阴暗。不过,到了大正末期,从《我是河滩的枯草》、《随波逐流》,到《暮色渐浓》,所唱的歌全都充满咏叹与失意,曲调黯然。
有件事我在这里要附带提一笔。那是大正十五年(即1926年)或再上溯一点儿的时候,一位年轻导演在一次会上说:“如果明治时代的人不快些死去给下一代腾出位置,我们不论怎么想出头也无法出头。”我有幸没参加这次会,后来我听成濑巳喜男 成濑巳喜男(1905—1963),知名电影导演,与沟口健二和小津安二郎齐名。作品有《山音》、《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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