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十记(让子弹飞)》第32章


去的团防兵,那骑着高头大马担任监斩官的新代理的县太爷。有好多人家,公然在门口摆出香
案,点上香烛,好等张青天从面前过去的时候,给他烧一点纸钱,送他走路。有的还摆着馒头、
肉菜和美酒,给他饯行。这个传统的风俗,新县太爷看了虽然不高兴,可是也没有办法。只是
催快一点。
张牧之呢,他知道他给老百姓办的好事很少,受到的恭维却这么大,他很感动,不住地对
望着他走过去的老百姓点头,表示感谢。别人给他捧酒,他一饮而尽,说声“道谢”。他越是那
么昂着头,挺着胸,坦然地走过去,脸上看不到一点愁苦的影子,越是叫看他的老百姓心里难
受,有的低下了头,有的不住地抹眼泪。
军号凄厉地叫着。
天也变得这么暗淡无光了。
他还是那么走着,坦然地走着,走着……走着……走着……
巴陵野老摆到这里,他那光光的头在灯光下低下去了,口里还在细声地念着:“走着……走
着……”
“怎么啦?”我问了。
他不回答,还是小声地在说:“走着……走着……”好像他现在还看到张牧之在他面前坦然
地走着一样。仔细一看,他的眼泪早已簌簌地滴落满地了。
我们听的人都沉默了。
“那么独眼龙后来怎么样了?”我禁不住又问他。
“不清楚。只听说他们冲出城去以后,拖回西山,后来转到北山、南山,到处打游击,队伍
又像滚雪球一样,一天一天滚大起来。后来听说共产党派人来找过他们,他们拖到大巴山,跟
王维舟的红军合伙去了。以后就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了。”
“那个陈师爷呢?”一个科员问他。
“陈师爷吗?唉,张牧之被抓了以后,他不想马上离开县城,冒着杀头的危险,偷偷混在老
百姓队伍里,给张牧之送了行,才悄悄离开。他的年纪大了,已经没有办法跟着独眼龙回西山,
找红军去了,只好带着一家老小,流落到边远的县份去。当然,他能干什么呢?只好又托人在
一个县衙门里谋一个吃不饱、饿不死的科员差事,混他那余下不多的晚年了……”
“唔,陈师爷恐怕就是他。”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忽然悟了出来,对一个科员说。
“嗯,八九不离十。你听他摆的好些事情,不亲临其境,恐怕说不到那么真切吧!”
“硬是他。”另一个科员说,“你没听他说过,那个陈师爷梦想的正和他自己想的一样这样的
话语吗?”
“对头。”我附和说,“你见过他摆到最后,那落满一地的眼泪没有?”
然而,我们只是这么瞎猜猜,没有谁敢去问张科员,也就是给我们摆龙门阵的巴陵野老。
何必去打开别人那痛苦的记忆的匣子呢?
娶妾记
山城走卒
今晚上是黄科员——哦,自从他参加冷板凳会以后,自己取了一个雅号叫做“山城走卒”,
现在该叫他为山城走卒了。今晚上是他拈着了阄,于是他欣然从命,摆起他的龙门阵来。
在没有开摆以前,让我先来说一段“入话”吧!
想必你们知道,或者,想必你们不知道,我们中国从唐朝、宋朝以来就是一个盛行摆龙门
阵的国家。那个时候叫做“说话”或者叫做“平话”、“说评书”,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据说好多伟
大的小说,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还有《今古奇观》,等等,都是在那种街
谈巷议之中,不断传说,不断丰富,然后由文人把这些“说话”和“评书”集中编写成书的。你看
那些小说不是分章,却是分回,在每一回的开头,总有“话说……”,在末尾总有“后事如何,且
听下回分解”,就可以证明了。你们还可以翻一翻《今古奇观》,许多篇故事里,在“说话”没有
进入正文以前,要说一个和正文多少有点关系的小故事,叫做“入话”。入了话,才正二八经地
说起话来,也就是摆起龙门阵来。我也来先说一段“入话”吧!
……
第二部分第51 节:娶妾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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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把年纪的人,大概总听说过,四川这个天府之国,盛产军阀,这可算是闻名中外的一
种土特产。这些军阀,割据一方,坐地为王。互相兼并,战祸连年。真叫“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四川的老百姓吃尽了苦头,恨透了他们,他们的种种暴行、恶行、丑行、
秽行,以及他们的趣史、秘史、轶史、艳史,便在老百姓的口里传说开来,也算是口诛吧。我
这里摆的就是这些军阀中的一个。这个军阀叫……还是积点口德,姑隐其名吧。他在民国年间,
曾经坐地为王,在四川一隅建立过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我就是他的王国统治下的一个小老百
姓。他刮地皮,打内战,横行霸道,杀人如麻。这些都和四川其他的军阀一样,是尽人皆知的。
但是他却有与众不同的地方,也可以这么说,他可以算做一个更富于浪漫色彩的军阀。他的出
名,不完全像其他军阀一样,在于他杀人杀了多少,刮老百姓的粮刮到了民国几十几年,却还
在于他干过一些富于传奇色彩的事情,这就给我们小老百姓的街谈巷议中增加了说不完、听不
厌的趣事。虽说老百姓又根据自己的口味,加了不少佐料,但是这个军阀给我们端出来的正菜
有味道,是起决定作用的。
比如他痛恨中国人的“东亚病夫”这个诨号。在他看来,老百姓穿长袍,就是“东亚病夫”的
表现,甚至是“东亚病夫”的根源。于是他就下命令剪长袍。他派出了专门剪长袍的“剪子队”在
他的王都内满街转,逢到穿长袍的就拉住“嚓嚓”几下,把长袍的下摆剪掉,只剩下了上半截,
于是看起来就不那么萎缩,有接近于“赳赳武夫”的模样了。穿长袍的先生们剪去下摆,倒没有
什么;穿旗袍的女士们被他们这么一剪,就几乎露出了光屁股,有伤风化了。但是他不管这个,
也不理会那些专管风化的老学究们怎么摇头叹气,还是一街地嚓嚓嚓,只顾剪过去。先生们和
女士们马上都被迫地短打扮起来,给这个山城增加了不少蓬勃的朝气。
四川的军阀很相信神道谶语和童谣。据说古代的帝王更是相信。他们的社稷的盛衰,都可
以从这些莫名其妙的谶语中猜得出来,或者从这些童谣中听得出来。所以历来的皇帝,别的事
可以不管,这件事非管不可,派人到市井中去打听童谣,并且请星相学家替他解释童谣,这是
皇运攸关的大事,疏忽不得的。四川这些土皇帝自然也一样,都很迷信。他们对于自己的命运
总觉得难以掌握,于是寄托于神道说教。比如鼎鼎大名的四川第一号大军阀,就请来了一个外
号叫“刘神仙”的人来当他的军师。据说一切办事打仗,都要先请这位神仙在袖中卜卦,才能决
定。我摆的这个土皇帝也请过一个什么“半仙”来。他经常要“半仙”替他推算吉凶祸福。有一回,
这个“半仙”忽然研究出来,或者是他在扶乩的沙盘上去请示过什么从空中过往的神仙,说他的
主子大人将来倒霉可能就倒霉在狗的身上。怎么办才能转祸为福呢?杀狗!不仅在他的独立王
国的京城里,而且在他的整个王国里,展开大规模的杀狗运动。真是雷厉风行。他扬言,不杀
狗的就拿脑袋来。谁还敢爱狗胜于爱自己的脑袋呢?杀狗运动搞得相当彻底。那位“半仙”却忽
然又觉悟到,这个可以给他的主子带来灾难的狗,也许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狗,而是一个姓苟的
人。他恐怕杀光了狗还不能解决问题,又建议杀掉一切姓“苟”的人。这么杀戒一开,闹得鸡飞
狗跳,姓苟的人和那些残留下来的狗,只好都逃出他的王国去了。从此他的家天下就太平无事
了。
但是这些出人意料的政治活动,还不如他的另一个私人怪癖传得久远。这个怪癖就是,他
是个不可救药的“骚棒”。什么叫“骚棒”?就是喜欢搞女人。只要他看准了的女人,不管她是什
么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不管是半老徐娘,还是摩登女郎,都得按规定时间送进他的公馆去。
他认为满意的就封为姨太太。听说他的老婆可以编一个娘子军连,这绝不是夸大。他到底糟蹋
过多少女人,自然无从统计,就是他讨了多少姨太太连他自己也是无数的。
在他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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