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光》第20章


奥德拉惶恐地看了他一眼,走到高脚五斗橱旁。 
“我知道你来自缅因州。”她一边彻茶一边说。她不是英国人,但自从拍了《阁楼》这部片子后(为拍这部电影,他们才特地住在这里),说起话来就带点英国腔。这是比尔创作的第一个剧本。他还被邀请做摄影指导。幸亏他拒绝了。否则他这一走,就把事情全搞砸了。他知道整个剧组的人都会说,比尔邦邦露馅了。他只不过是个无聊的疯子作家。 
天知道。此时他真觉得自己精神错乱了。 
“我知道你有个弟弟,你很爱他,他死了。”奥德拉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在一个叫德里的小镇长大。在你弟弟死了两年后搬到班戈去住了,那时你才14岁。17岁那年,你的父亲死于肺癌。你读大学的时候就写了一本畅销书。你靠奖学金和在一家纺织厂打工读完大学。收入的增加,美好的前途,这些对你来说肯定陌生。” 
她回到比尔所在的那间屋子。那一刻,比尔体会到隐藏在他们之间的差距。 
“我知道一年后,你写了《黑色激流》,来到好莱坞。就在电影开拍前一星期,你遇到了一个名叫奥德拉。菲利浦斯的糊涂女人。她了解你的处境,你需要减压。因为5年前她还是奥德丽。费尔伯特,一个老气横秋、普普通通的女人。那个女人快沉沦了。” 
“奥德拉,别……” 
奥德拉目光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哦,为什么不?让我们说实话吧。在遇到你之前的两年里,我吃药成痛。一年后,我又开始喝可乐。于是,清晨吃药,中午喝可乐,晚上一杯葡萄酒,睡前喝安定。这些都是我的维他命。太多的记者招待会,太多的好角色。我就像杰奎琳。苏珊娜小说里的自甘堕落的女主角。比尔,你知道我现在怎样看那段日子吗?”
“不知道。” 
她啜了一小口茶,还盯着他的眼睛,笑了。“就像跑在洛杉矶国际机场的通道上。你明白吗?” 
“不太明白。” 
“那是一条传送带,大概有一英里长。” 
“我知道那条通道,”他说,“但是我不明白你……” 
“你只要站在上面,它就会一路把你送到领取行李的地方。但是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不必站在那儿。你可以在上面走,或者跑,像平时散步、慢跑、冲刺一样。因为你的身体忘记了你在做什么——超越那条滚动通道的速度。因此他们在通道的尽头树立标记,提醒你‘滚动坡道,放慢速度’。当我遇到你时,我好像刚刚从那上面跑下来,双脚踏在坚实的地板上。我就在那儿,身体离双脚好远。你无法保持平衡,迟早会跌倒的。可我没有跌倒,因为我抓住了你。” 
她放下茶杯,点着一根烟,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比尔。从打火机跳动的火焰,他知道她的手不住地颤抖。奥德拉深深地吸了口烟,吐出一大口烟雾。 
“对于你我了解些什么呢?我知道你好像能够把握一切。我了解这一点。好像你从来都不慌不忙,从不急着去赶下一个会议,下一个聚会。你好像很自信什么都会有……如果你想要的话。你讲话慢条斯理。缅因州的人都那么讲话,但更是你的本色。你是我平生遇到的第一个敢慢慢地讲话的人。我也不得不慢下来去听。比尔,看到你就看到了从不在滚动通道上疾跑的人。因为你知道它会把你送到目的地。 
你似乎完全不为周围这种浮躁、歇斯底里的生活所影响。你不租豪华汽车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也不清那些记者为你炮制新闻。你坦荡真实。“ 
他笑了笑。 
“我知道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会在我身边。当我酩酊大醉的时候,你会照顾我。以前我一直都在逢场作戏,直到遇见你,才找到了真正的自我。”她猛吸了两口烟,接着说:“我知道从此你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和睦相爱。我觉得自己可以和你一起变老,还能拥有一颗勇敢的心。我知道你爱喝啤酒,不喜欢锻炼;我知道你夜里有时做噩梦……” 
比尔大吃一惊。几乎吓飞了魂魄。“我从来不做梦。” 
奥德拉淡淡地笑了笑。“当那些记者问你从哪儿获得写作的灵感,你就这么告诉他们。可那不是真的。我不信。” 
“我说梦话吗?”他小心翼翼地问。他不记得自己做过梦。无论是好梦还是噩梦,他从来没有梦到过。 
奥德拉点点头。“有时候说。但我总听不清你在说些什么。有时候,你还在梦里哭。”他看着她,面无表情,感到嘴里很不是滋味,好像溶化的阿司匹林药片的味道,从舌尖一直延伸到喉部。你现在知道害怕的滋味儿了吧。他心里想着。这下你有时间想想你写的恐怖作品了吧。他觉得自己会习惯这种感觉,如果他还能活那么久的话。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来。好像头脑中有一个黑色的气囊在不断地膨胀。一些可怕的意象从他的潜意识中喷薄而出,撞击他的理智。如果这一切汹涌而来,他会疯掉的。于是他拼命抵挡,把那些记忆挡回去。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一个被活埋在地下的人的哀号。是艾迪。卡斯布拉克的声音。 
“你救了我,比尔。那些大男孩拼命地追我。有时我真觉得他们想要杀我。” 
“你的胳膊。”奥德拉打断了他的回忆。 
比尔低头看到自己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是小点,而凸起得有虫卵那么大。他们目瞪口呆,好像在观赏博物馆里一件有趣的展品。过了一会儿那些凸起才慢慢消失。 
奥德拉打破沉默。“我还知道今早有人从美国打来电话,叫你离开我。” 
他站起身,瞥了一眼桌上的酒瓶,转身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橙汁。“你知道我有一个弟弟,他死了。但是你不知道他是被人谋杀的。” 
奥德拉呼吸急促,追问道:“谋杀!哦,比尔,为什么你从没有……” 
“告诉你?”比尔怪笑起来,“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时我们还住在德里。发了洪水。不过洪水已经快过去了。乔治感到很无聊。我得了流感卧病在床。他想让我用报纸给他叠一艘小船。他说要到威产姆大街和杰克逊大街去玩,因为那里积水很深。于是我就给他做了艘纸船,他谢了我就出去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活着的样子。要是我没感冒,或许我能救他一命。” 
他停了停,不住地用右手搓着左颊。一双眼睛透过镜片显得异常大。若有所思……却没有看她。 
“他就死在威产姆大街上,离杰克逊大街十字路口不远处。就像一个孩子拽断苍蝇的翅膀那样,凶手撕掉了他的左臂。法医说他是被吓死的,或者因为失血过多死的。在我看来,这都没有什么区别。” 
“天啊,比尔!” 
“我想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一直没告诉你。事实上我自己也很奇怪。我们结婚11年了,到今天你才知道有关乔治的事情。而我了解你家里的每一个人,包括你的姑姑、姨妈、叔叔、舅舅。我知道你的祖父喝醉了,手里挥舞链锯,死在爱荷华州家中的车库里。我了解得这么多,因为结了婚的人无论多么忙,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对方的点点滴滴。如果他们真听烦了,就闭起耳朵。但总会一点一点地了解。你是不是觉得我错了?” 
“没有,”奥德拉显得有气无力,“你没错,比尔。” 
“好了,奥德拉。在过去的11年里,你已经了解了关于我的每一件事。每个秘密,每点想法,每次感冒,每个朋友,每个欺负过我的人。你知道我跟苏珊。布朗尼睡过觉。你知道有时我喝醉了变得很脆弱,我喜欢大声放唱片。” 
“特别是听《感激的死者》的时候。”她说。比尔笑了。这次她也笑了。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了解的事你都知道了。” 
“对,我想是。但是这个……”她顿了顿,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比尔,这个电话和你弟弟有多大关系呢?” 
“让我慢慢说。别急着让我讲完所有的事情,否则我会感到拘束。关系非常大……非常……离奇得可怕……我得整理一下思路。你明白,我从没想过要告诉你关于乔治的事情。”
她眉头紧锁,不解地摇了摇头。 
“我想说的是,奥德拉,这20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想起过乔治。” 
“但是你告诉我你有个弟弟叫……” 
“我说的只是一个事实,仅此而已。他的名字只是一个字眼,在我脑中没有任何影迹。” 
“但我以为他在你的梦里留下了阴影。”奥德拉的声音异常平静。 
“呻吟?哭喊?” 
她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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