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录》第26章


所有地方的所有人待我都很友善。我想,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是这样鲜见那种冲着自己而来的大嗓门、皱眉头,是这样稀罕地免遭他人的傲慢和厌烦。但是,人们对待我的一番好意里,总是少了一种倾心。因为那些自然而然向我紧紧关闭心灵大门的人,一次次将我善待为宾客,但他们对我的态度,只是一种理当用来对付陌生者和入侵者的小心周到,而入侵者当然命中与倾心无缘。
我确信这一切,我的意思是,他人对待我的态度,原则上已存在于我自己性格中某种模糊不清的内在缺陷里。也许是我交往中的冷漠,无形中迫使他人将我的麻木薄情反射回来。
我与别人熟得很快。我用不着多久就可以使别人喜欢上我。但是,我从来无法获得他们的倾心,从来没有体验过他们倾心的热爱。在我看来,被爱差不多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就像一个完全陌生者突然亲见地称我为“你这家伙(t[j,法语中亲热方式的“你”——译者注)”那样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这一点是否伤害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应该将这一点作为我特别的命运坦然接受,而把所谓伤害或接受的问题置之度外。
我总是想得到快乐。人们对我不冷不热这一点一次次让我伤心。像一个幸运之神的孤儿,我有一种所有孤儿都有的需要,需要成为别人一片热爱的对象。我时时渴望着这种需要的实现。但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空空的饥渴,在很多时候,我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感到饥渴。
其他的人,拥有着热爱他们的人。而我甚至从来没有什么人会考虑一下把他们的热爱加之我。对于他人来说;对我,以tlto待就算不错了。
我认识到咱己的身上尚有招来尊敬的能力,只是无法引来爱的倾心。不幸的是,我在确证他人的初始尊敬完全正当无误方面毫无作为,到后来,也就根本不会有人再来充分尊重我。
有时候,我以为我能够在受害中取乐。但真实的情况是,我更愿意得到别的什么。
我没有成为领导或者伙伴的合适素质。我甚至没有知足而安的所长,如果其他方面都一败涂地的话,这一所长应是我最后据守的全部。
其他一些智力平平者,事实上都比我强大。他们在他人那里开拓生活方面比我强得多,在管理他们的智识方面比我更加技艺高超。我有影响他人的全部所需素质,但是没有去行动的艺术,甚至没有去行动的意志。
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谁,我极可能得不到爱的回报。
对于我来说,我所向往之物—一消失,这已经够了。无论如何,我的命运没有强大到足以确证和支撑任何事物的程度,那些事物最为不幸的厄运,仅仅是成为我的向往所在。如此而已。占有即被占有这件事与爱无关,而是爱以外的事情。
爱的升华,比实际上经历爱,更清楚地照亮着爱的表象。这个世界上有一些非常聪明的少女。行动自有所得,但会把事情搞成含混不清。占有就是被占有,然后是失去自己。只有在理念上,一个人才能获取对现实的了解而又不去损害它。女人是梦想的富矿纯粹,就是不要一心要成为高贵或者强大的人,而是成为自己。如果你付出爱,你就失去了爱。
从生活中告退是如此不同于从自我中告退。
女人是一片梦想的富矿。永远不要去碰她。
我倾向于把淫逸和愉悦的概念区分开来。还倾向于从不是真正的愉悦那里、而是从理想和梦幻所激发的什么东西那里来得到愉悦。因为那最终成不了什么事:梦幻总归还是梦幻。这就是你务必避免触摸的原因。如果你触摸到你的梦幻,它就会消逝,而你触摸到的物体,它将填注你的感官。
看和听是生活中唯一高尚的事情。而其他的感官都是粗俗和平庸的。真正的贵族意味着从来不触摸任何东西。永远不要靠得太近——这就是高贵。伪爱在我看来,所有的爱都是如此真诚的浅薄。我总是成为一个演员,而且是一个好演员。我在任何时候的爱都是装出来的爱,甚至对于我自己也是一样。不会发送的信件(原标题如此——译者注)我借口你已经出现在我对于你的理念之中,来婉言拒绝你。你的生活卜…··」这不是我的爱,仅仅是你的生活。
孩爱愧,就像我爱太阳西沉或月光遍地的时候,我想要说什么的那一刻,但是,我想要的不过是占有那一刻的感受。窗前如果我们的生命只是久久地站在窗前,如果我们仅仅只能呆在那里,像一个不动的烟圈,凝固在黄昏的那一刻——当黄昏用奇妙的色彩涂抹着群山的曲线。如果我们只能永远呆在那里是多么好呵!这种可能也许微乎其微,甚至是痴人说梦,但如果我们能够就像那样呆着,无须任何一个行动,无须我们苍白的嘴唇犯下罗佩饶舌的罪孽,那该是多么好!
你看,天正在黑下来……绝对的万籁俱寂给我的心里注入旺怒,注入呼吸空气之后嘴里苦涩的余味。我的心在刺痛……远处有一抹烟云在缓缓地升起,又渐渐地飘散……一种无穷无尽的单调阻碍着你进一步的思考……我们和世界,还有这两者的神秘,这一切是多么的多余!视觉性情人(原标题如此——译者注)对于深度爱情和它的有效使用,我有一个肤浅而矫饰的概念。我受制于视觉激值,一直把整个心给予虚拟的命运。
我无法回想起自己曾经有过对什么人的爱,胜过对他们“视象”的爱。那种视象不是出自画家之手的肖像,而是纯粹的外表,灵魂的进人只是给它添加一点活力和生命。
这就是我爱的方式:盯住一个女人或男人的视象——欲望在那里缺席,性更是毫不相干——因为这个机象美丽,吸弓队或者可爱,而且缠结着、束缚着以及死死控制着我。不论如何,我只是想观看而已……相比之下,对于一个以外在表象而显形的人,能够去作些了解,或者与那个真实的人交谈,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用自己的眼睛而不是用想入非非来爱。我不会把挥之不去的现象拿来胡思乱想。我不能想象自己还能用别的什么方式与之相连…我毫无兴趣要去发现,那个仅仅以外在形态存在于眼前的造物,到底是什么,做了什么,或者想了什么。
组成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在眼前无穷无尽地闪过,对于我来说,这一切是一个没完没了的画廊,其内涵让我倒了胃口。他们无法让我兴致盎然,这是因为灵魂是一种单调重复之物,每一个人都被此彼此;人们只有在个人外表上才会各各相异,而其中最好的部分则溢进了梦幻,溢进了风采和体态,而这些将成为视象的部分,把我的兴趣牢牢抓住。
这就是我以纯粹的视觉,来体验纷坛人事那些生动外表的方式,就像来自另~个世界的上帝,对人们的内质和人们的精神漠不关心。我只是细究他人的表层,至于要什么深度的话,我无须外求,在自己有关事物的看法中就能找到。
我把自己爱着的造物,当作一件饰物,那么对这件东西的个人了解会给我带来什么?可以肯定,不会是失望,因为我对她的爱既然只涉及外表,我对她既然从无好奇的想象,那么她愚蠢或者平庸对于我来说就完全无所谓。毕竟,我只是对她的外表感兴趣,对她别无期待,而她的外表一直就在那里。更进一步说,对一个人的了解是有害的东西,因为它毫无用处,而在一个物质化的世界里无用就是有害。
难道知道一个尤物的名字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吗?充其量就是我被介绍给她的时候,多一句开场白而已。
了解本来应该意味着冥想的自由,这恰恰是我的爱情观也在渴望着的东西。但是,对于我们已经知之甚多的人,我们将失去观看和冥想的自由。
这就如同对于艺术家来说,多余的知识毫无用处,只能搅扰他,削弱他所追求的艺术效果。
我自然的命运,就是成为一个对事物表象和外表散漫而热情的观察者,一个对于梦幻的客观观察者,一个对自然一切形式和形态的视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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