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之四(顺生录)》第65章


情纵欲,而犹自以为同好恶。相凌相贼,自其一家骨肉之亲,已不能无彼此藩篱之隔,而况于天下之大,民物之众,又何能一体而视之乎!仆诚赖天之灵,偶有见于良知之学,以为必由此而后天下可得而治,是以每念斯民之陷溺,则为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亦不自知其量者。天下之人,见其若是,遂相于非笑而诋斥,以为是病狂丧心之人耳。呜呼!吾方疾痛之切体,而暇计人之非笑乎!昔者孔子之在当时,有议其为谄者,有议其为佞者,有毁其未贤,诋其为不知礼,而侮之以为“东家丘”者,有嫉而阻之者,有恶而欲杀之者。晨门荷蒉之徒,皆当时之贤士,且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虽子路在升堂之列,尚不能无疑于其所见,不悦于其所欲往,而且以之为迂。则当时之不信夫子者,岂特十之一二而已乎?然而夫子汲汲遑遑,若求亡子于道路,而不假于暖席者,宁以蕲人之信我知我而已哉?仆之不肖,何敢以夫子之道为己任?顾其心亦已稍知疾痛之在身,是以彷徨四顾,相求其有助于我者,相与讲去其病耳。今诚得豪杰同志之士,共明良知之学于天下,使天下之人皆知自致其良知,一洗谗妒胜忿之习,以跻于大同,则仆之狂病,固将脱然以愈,而终免于丧心之患矣,岂不快哉!会稽素号山水之区,深林长谷,信步皆是,寒暑晦明,无时不宜。良朋四集,道义日新。天地之间,宁复有乐于是者?孔子云“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仆与二三同志,方将请事斯语,奚暇外慕?独其切肤之痛,乃有未能恝然者,辄复云尔。” 
按,豹初见称晚生,后六年出守苏州,先生已违世四年矣。见德洪、王畿曰:“吾学诚得诸先生,尚冀再见称贽,今不及矣。兹以二君为证,具香案拜先生。”遂称门人。 
十一月庚申,子正亿生。 
继室张氏出。先生初得子,乡先达有静斋、六有者,皆逾九十,闻而喜,以二诗为贺。先生次韵谢答之,有曰“何物敢云绳祖武?他年只好共爷长”之句,盖是月十有七日也。 
先生初命名正聪,后七年壬辰,外舅黄绾因时相避讳,更今名。 
十二月,作《惜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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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生录之十 年谱三…2
刘邦采合安福同志为会,名曰“惜阴”,请先生书会籍。先生为之说曰:“同志之在安成者,间月为会五日,谓之“惜阴”,其志笃矣。然五日之外,孰非惜阴时乎?离群而索居,志不能无少懈,故五日之会,所以相稽切焉耳。呜乎!天道之运,无一息之或停,吾心良知之运,亦无一息之或停。良知即天道,谓之‘亦’,则犹二之矣。知良知之运无一息之或停者,则知惜阴矣。知惜阴者,则知致其良知矣。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其所以学如不及,至于发愤忘食也。尧、舜兢兢业业,成汤日新又新,文王纯亦不已,周公坐以待旦:惜阴之功,宁独大禹为然?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知微之显,可以入德矣。’或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利,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然则小人亦可谓之惜阴乎?” 
按,先生明年丁亥过吉安,寄安福诸同志书曰:“诸友始为惜阴之会,当时惟恐只成虚语,迩来乃闻远近豪杰闻风而至者以百数,此可以见良知之同然,而斯道大明之几于此亦可以卜之矣。明道有云:‘宁学圣人而不至,不以一善而成名。’此为有志圣人而未能真得圣人之学者,则可如此说。若今日所讲良知之说,乃真是圣学之的传,但从此学圣人,却无不至者。惟恐吾侪尚有一善成名之意,未肯专心致志于此耳。 
六年丁亥,先生五十六岁,在越。 
正月。 
先生与宗贤书曰:“人在仕途,比之退处山林时,工夫难十倍;非得良友时时警发砥砺,平日志向鲜有不潜移默夺,弛然日就颓靡者。近与诚甫言,京师相与者少,二君必须彼此约定,便见微有动气处,即须提起致良知话头,互相规切。凡人言语正到快意时,便截然能忍默得;意气正到发扬时,便翕然能收敛得;愤怒嗜欲正到腾沸时,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不能也。然见得良知亲切时,其功夫又自不难,缘此数病,良知之所本无,只因良知昏昧蔽塞而后有,若良知一提醒时,即如白日一出,魍魉自消矣。《中庸》谓:‘知耻近乎勇。’只是耻其不能致得自己良知耳。今人多以言语不能屈服得人,意气不能陵轧得人,愤怒嗜欲不能直意任情为耻;殊不知此数病者,皆是蔽塞自己良知之事,正君子之所宜深耻者。古之大臣,更不称他知谋才略,只是一个断断无他技,休休如有容而已。诸君知谋才略,自是超然出于众人之上,所未能自信者,只是未能致得自己良知,未全得断断休休体段耳。须是克去己私,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实康济得天下,挽回三代之治,方是不负如此圣明之君,方能不枉此出世一遭也。” 
四月,邹守益刻《文录》于广德州。 
守益录先生文字请刻。先生自标年月,命德洪类次,且遗书曰:“所录以年月为次,不复分别体类,盖专以讲学明道为事,不在文辞体制间也。”明日,德洪掇拾所遗请刻,先生曰:“此便非孔子删述《六经》手段。三代之教不明,盖因后世学者繁文盛而实意衰,故所学忘其本耳。比如孔子删《诗》,若以其辞,岂止三百篇;惟其一以明道为志,故所取止。此例《六经》皆然。若以爱惜文辞,便非孔子垂范后世之心矣。”德洪曰:“先生文字,虽一时应酬不同,亦莫不本于性情;况学者传诵日久,恐后为好事者搀拾,反失今日裁定之意矣。”先生许刻附录一卷,以遣守益,凡四册。 
五月,命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征思、田。 
六月,疏辞,不允。 
先是广西田州岑猛为乱,提督都御史姚镆征之。奏称猛父子悉擒,已降敕论功行赏讫。遗目卢苏、王受构众煽乱,攻陷思恩。镆复合四省兵征之,久弗克;为巡按御史石金所论。朝议用侍郎张璁、桂萼荐,特起先生总督两广及江西、湖广军务,度量事势,随宜抚剿,设土官流官孰便,并核当事诸臣功过以闻;且责以体国为心,毋或循例辞避。先生闻命,上疏言:“臣伏念君命之召,当不俟驾而行,矧兹军旅,何敢言辞?顾臣患痰疾增剧,若冒疾轻出,至于偾事,死无及矣。臣又复思,思、田之役,起于土官仇杀,比之寇贼之攻劫郡县,荼毒生灵者,势尚差缓。若处置得宜,事亦可集。镆素老成,一时利钝,亦兵家之常。御史石金据事论奏,所以激励镆等,使之善后,收之桑榆也。臣以为今日之事,宜专责镆等,隆其委任,重其威权,略其小过,假以岁月,而要其成功。至于终无底绩,然后别选才能,兼谙民情土俗,如尚书胡世宁、李承勋者,往代其任,事必有济。”疏入,诏镆致仕,遣使敦促上道。 
八月。 
先生将入广,尝为《客坐私祝》曰:“但愿温恭直谅之友,来此讲学论道,示以孝友谦和之行,德业相劝,过失相规,以教训我子弟,使无陷于非僻;不愿狂躁惰慢之徒,来此博弈饮酒,长傲饰非,导以骄奢淫荡之事,诱以贪财黩货之谋,冥顽无耻,扇惑鼓动,以益我子弟之不肖。呜乎!由前之说,是谓良士;由后之说,是为凶人;我子弟苟远良士而近凶人,是谓逆子。戒之戒之!嘉靖丁亥八月,将有两广之行,书此以戒我子弟,并以告夫士友之辱临于斯者,请一览教之。” 
九月壬午,发越中。 
是月初八日,德洪与畿访张元冲舟中,因论为学宗旨。畿曰:“先生说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此恐未是究竟话头。”德洪曰:“何如?”畿曰:“心体既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知亦是无善无恶,物亦是无善无恶。若说意有善有恶,毕竟心亦未是无善无恶。”德洪曰:“心体原来无善无恶,今习染既久,觉心体上见有善恶在,为善去恶,正是复那本体功夫。若见得本体如此,只说无功夫可用,恐只是见耳。”畿曰:“明日先生启行,晚可同进请问。”是日夜分,客始散,先生将入内,闻洪与畿候立庭下,先生复出,使移席天泉桥上。德洪举与畿论辩请问。先生喜曰:“正要二君有此一问!我今将行,朋友中更无有论证及此者,二君之见正好相取,不可相病。汝中须用德洪功夫,德洪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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