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第40章


怀礼跌坐在地上,领口的扣子已经被他扯掉了,寒风中的冷气直接灌入了他的胸膛。几年前这里红火开业,满城唯一的西药店是何等风光。而现在,满目萧瑟,仿似要历经百年才会出现的破败场景。连唯一的家业也没有了……孟家,彻底完了。
黄包车夫急切的声音传来:“先生、先生!她好像醒了,你快来看看!”
怀礼麻木地转过头,看见戴染在车上努力的正了正身子,微弱的声音透过寒风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我们,回家吧……”
家里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从门外一点灯火都看不见。怀礼扶着她推开门,门吱呀一声响,接着奶妈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谁?!”
待看清了来人,奶妈刺溜一下窜了出来,涕泪横流:“二少爷、少奶奶,你们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们了!”说着说着才看见几乎是挂在怀礼身上的戴染,奶妈尖叫道:“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戴染已经完全没有精力说话了,只能任怀礼和奶妈驾着她往里走。戴征和四姨太闻讯而来,看着两人狼狈不堪的样子都更加焦急起来。
一家人把戴染扶进了屋,奶妈倒了水过来喂了她两口。戴征拉着女儿的手,抢先说道:“别担心兴邦,苏校长接他去住了,说等你们回来再带他回家。奶婆本来要跟去的,苏校长说目标太大,屋里的人还是照原样的好。”
戴染微弱地点点头,苏建华本就是个细心的人。
戴征转头寻问怀礼情况到底是怎样,怀礼看了看床上已然脱力的染儿,一时间没了主意,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说好,就怕两个父亲年纪太大,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
戴征见他闷不吭声,估计有什么话难以出口。女儿脸上淡青色的伤痕他不是没看见,此刻再讲就是让她再受一次折磨,戴征想,还是找机会单独问怀礼吧。
“我爹呢?”怀礼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把老爷子闹过来,不由地有些着急。
戴征拍拍怀礼的肩,没让人注意到他微变的脸色,沉声道:“自从你们被抓,你爹就一病不起。这两天情况不太好,你娘一直照料着,去看看吧。”
肩伤被拍得生疼,可是远远抵不过心里的痛,在这暗无天日的情况下怀礼反而希望这些伤来的更疼些,这样才能转移一丝撕心裂肺的痛苦。转头看看目光呆滞的染儿,自从得到怀德去世的消息后,她就一直是这样木然的表情,连一滴泪都没留,让人愈加担心。
“我先去看看爹娘,晚点过来看你。”怀礼让奶娘去做点吃的,自己便赶忙去了爹爹的房间。
第四十章
孟老爷圆润的身子如今跟一团破败的陈肉一般摊在床上,肤色暗哑,皮肉松弛,看起来哪儿像五十出头的人,苍白的发色完全是古稀之年的老人才会有的。
怀礼默默执起父亲的手,床上的这个人对自己一向是极好的,虽然怀礼知道这其中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是怀德的跟屁虫。他从小就锦衣玉食,还能出国留学,不管父亲是出于什么样的爱,但他是真真实实受了很多恩惠。如今,那个曾经呼风唤雨的男人却如此落魄不堪。
他没由来地想起在法国坐过的那个摩天轮,就像是命运,当你走到最高点时接下来一定是往下,而且一直会下到最低点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孟老爷感觉到有人抓紧了他的手臂,虚摸着睁开眼,看清了面前的人后略显激动,张口努力说道:“没事了,回来就好。”
怀礼紧紧咬住唇,重重点了点头:“我和染儿都很好,爹您别操心。”
孟老爷撑着眼皮扫了眼旁边,没有看见戴染,疑惑道:“你嫂嫂呢?”
怀礼赶忙挤出个笑容回到:“她和戴伯伯在说着话呢。”
孟老爷像是放心了些,他的精神很不济,又闭目养了下神才问道:“有怀德的消息了吗?”
怀礼心里刺痛,却仍回到:“还没有。爹,你先顾好自己的身体。”
“呵呵,我怕是等不到他回来送终了……”孟老爷的声音无限唏嘘,那个寄予了自己无限希望的儿子此生怕是再难相见了。
琴姨在一旁擦着眼泪,死死地控制住不许自己哭出声。怀礼也哽住了喉不敢再接话,以免泄露了情绪。
孟老爷握着他的手沉沉睡去,琴姨上前掖了掖他肩上的被子,轻轻拉起儿子的手往外面走去。
她怕在屋里会吵醒老爷,所以带着儿子站出来。小院子里很凉,母子俩坐在屋檐下,一阵又一阵的冷风带走了身上本就稀薄的热气。琴姨将儿子的手合在掌中,怀礼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手粗糙了不少。这些日子,她既要照顾父亲还要操持家务,本来保养得当的她也老了不少。
“儿啊,你爹不行了。”琴姨的眼泛着黄色,眼睑下阴影沉重,显然一直都没休息好。“药房被查封了,你们被抓走那天查封的,那队兵过来家里通知了我们一声就走了。这事我们都没告诉你爹,他现在的状况再受不得刺激了。店里的人都回家待着,前天我请卢医生过来看了看。他说……老爷已经灯枯油尽了,只能拖着过,能过一天算是赚了一天的命。”
说着,这个温柔的女人再也承受不住,低头啜泣起来。怀礼揽过母亲,下颚抵在她的头顶,泪水无法抑制地落在她黑白交织的发丝上。
哭过之后,琴姨问了下他们这几天的情况,怀礼避重就轻地讲了讲。琴姨说要去看看染儿,但被他拦住了。他说戴伯伯有很多话跟女儿说,让他们多亲近一下。琴姨想想也是,便说明日再去探望。
安抚好母亲怀礼拖着疲惫的身心又去了戴染的房间。事实虽然沉重,但他们必须商量一个办法对家中的父母交代,这个时候,能依靠的只有他们彼此了。
戴征还要照顾琨儿,已经回房去了,奶妈坐在床前照顾着她。戴染稍微恢复了点意识,正在小口小口吃着面条。奶妈见怀礼过来了赶忙起身:“二少爷,您的面条我也煮好了,现在就给你端过来?”
怀礼点点头,奶妈便赶紧去了厨房。
走到她床边坐下,拿起枕头边的手绢帮她擦了擦嘴角,戴染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怀礼叹气:“你没跟你爹说那件事吧?”
戴染摇了摇头,眼神又变得空洞起来。她整个人都一团乱麻,刚才一直是父亲在说,她在听,无法开口,也不知怎样开口。
“好好吃,吃完了我们商量下吧。”怀礼说着搬正她的肩膀:“现在这个家只有靠我们两个了,你要坚强些。”
戴染夹着的两根面条滑落,她似定了定心神,长长吁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奶妈很快端来了面条,怀礼三两口吃完,将奶妈支开。他先将孟老爷的情况说了说,铺子的事戴染从父亲那里已经听说了,现在要商量的是这几天的事和怀德的事如何向家里交代。
戴染心很乱,低声哀求道:“怀德真的不在了吗?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就算撒谎也好,求求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怀礼将她的手合在掌中:“镇定些,我也不相信。那个娄少校不是说楚裕仁知道这个事吗?我们明天先去跟他问清楚再说。”
戴染的眼终于带上了些神采,“他是以前怀德的部下,说不定是为了保护怀德才说的!”
怀礼唇角扯出一个笑容,心却苦涩无比。能投诚的都是经过了严格考察的,若他还有一丝护着军统的心,他都不会被放过。照自己看,他说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确定的,只是想去问问细节,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可能。
两人约好明天先去把孩子接回来,然后再去楚家。
第二天,两人早早就到了学校,苏建华见他们没事打心底开心,急切地想上前拉住戴染,却终于反应过来生生刹住了脚。同事们都过来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只是周倩仍不死心,尖锐地说道:“能出来不代表没事,还不知道要被监视多久呢,反正谁沾上你谁麻烦。”
怀礼的眼中盛着浓烈的寒利之气,“周小姐不愿沾,我看有的是人愿意沾。”
周倩瞟了一眼旁边的苏建华,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映着那个可恶的身影,忍不住气得一跺脚:“有夫之妇还带着个拖油瓶也敢勾三搭四。”
她的话实在太过分了,苏建华一甩头,怒气渐重:“周老师的话真是粗痞之极。”
怀礼也道:“看来恶女恨嫁是有道理的,哪个男人愿意取这样一个外表不美内心还如此丑恶的女人。”
被两个大男人夹攻,而且其中一个还是自己心仪的人,周倩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时戴染却上前走到她身旁。戴染气色本就不好,连脚步都有些虚浮,看得人十分担心,有想上前扶一把的冲动,她的声音柔弱,却带有很强的韧劲儿:“你自己想要的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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