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第48章


“张姨,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的本事啊!”
奶妈乐呵呵地笑,终于实现了自我价值般狠狠开心了一把。
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起步非常艰难,没有人介绍工作,连街道都不熟悉,戴染在这个城市里整整找了大半个月也没有什么头绪。没想山穷水尽之时奶妈摇身一变成了贵人,指了条明路。戴染第二天就穿戴整齐,一路问一路找到了宏业小学。
宏业小学原是一个实业家办的,仗一打,他这个资本家也被打跑了。现在这里的校长是军部从外地找来的,不仅管学校教育,还要管肃清资本主义残党。
戴染这两年的苦都没有白吃,她自是明白这些,所以今日特地穿了件松松垮垮的英丹蓝旗袍,头发挽了个老实的髻子,脸上什么都没画,看着清清淡淡,让人没有一点距离感。
校长接待她的时候觉得她举手投足都很有修养,旁敲侧击的一问,她回答说家里父亲原来是个做学问的,爱写字画画,所以从小耳濡目染,也算是书香门第吧。
校长将信将疑地盘查了一番,戴染便将早已想好的故事讲了一遍。
她说她叫戴夕染,原洛北省城人,夫家是开医馆的。后来省城打仗,丈夫被流弹击中毙了命,她就带着儿子和老爹逃到瑞城避了一阵,现在才定到在江遥落脚。
她的命运坎坷,引起校长不少同情,但她又说她没有教书的经验,这让校长很为难。戴染一再请求给她个试工的机会,校长并未当场答应,只让她四天后再过来听消息。
戴染踏出校门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一直以她的家庭、她的出生为傲,没想到还有胡编乱造的一天。她知道校长拖延是为了要去确认她不是个麻烦人物,若四天后他答应了,那她从此以后就成了戴夕染了。夕染,那片夕阳染红的天空,又或他炙热的眼瞳烧红了云彩。
一番身世说得顺口,纵是虚假,在这乱世之中却全无破绽可寻。
渐行渐远……昨日旧名、旧面都不再提起,在无人识处活得坦坦荡荡,从容不迫,怡然地做个命运多舛的普通女人。从前种种逝去无踪,时光如素白棉帛,随她描画,抹去种种再无半点挂碍。
戴染抓紧了抽搐的心口,那里有一根深埋的丝线被无形的手一寸一寸地拉扯出来,她甚至能看见丝线上的血珠在太阳下闪烁着的诡异色彩,那是种诅咒,即使脱胎换骨也脱不了的情丝。
第四十八章
“夕染,新发的课本放在你的桌上了。”
“好的,谢谢你。”
走廊的尽头,女人笑着回头致谢,她已经在这里做了七个月的语文老师了。当初她战战兢兢接过一纸聘书的时候,浑身旧壳都纷纷剥落,瞬时换作了一个新人。她低调、随和,对所有人都笑眯眯的,同事都很喜欢她,时常拉着她一起聊天聚餐。收起了一身瑰丽的光环,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妇人了。
不知是不是名字的原因,她自打改成“夕染”之后睡眠就不是特别好。每晚梦中场景交替,梦到以前富裕的光景,梦到父亲的心事,梦到孟家长廊上孩子追逐的身影,梦到怀德每天回家轻呼“染妹”的霎那。
然而梦境虽不尽相同,但结局总是一样,每每梦近尾声,怀礼的声音就会出现。两人之间隔着稀薄的雾气,他在那边说着什么,好像是说他真的得走了,娶妻生子,再不插手她的人生。她笑着祝福他,怀礼渐行渐远,直到眼前只有蒙蒙白雾。
醒来时,窗外已有些微光亮。每天总在这个时候醒来,即便头一天再累,也睡不了半刻懒觉。夕染觉得脸上有些冰,抬手一摸,摸出一手的泪,虽已习以为常,但仍忍不住苦笑自嘲,真是的……多大了,还能被个梦吓哭。
如同一出本就不该发生的闹剧,无法坦诚一切的开端,之后想要再开口便没了勇气,只得任由其一再变调直至失控。所有的痛苦压在心底,她只能安慰自己: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做法。
江遥城小人少,却另有一番远离是非的出尘之态。
戴征身体不太好,走路都得用拐杖,所以他几乎足不出户,每天抽抽大烟、喝喝小酒,不时种两盆花草,只是越发的疼爱起琨儿来,常常惹的小兴邦吃醋不已。奶妈则包办了家里所有的活,累是累些,但日子过得仅仅有条,没了以前的提心吊胆,现下倒过得十分顺意。
奶妈拿着抹布将灶台上多余菜汤擦了擦,端起烫手的汤碗小心翼翼地往客厅走。忽然,小兴邦刺溜一声跑到她身后躲起来,大声嚷嚷道:“奶婆,救我!”
只见夕染怒气冲冲地拎着鸡毛掸子走了过来,佯装大怒:“给我出来!看我不拔了你这个毛猴的皮!”
奶妈心疼小兴邦,手上端着汤碗不方便,只好将他往胳膊肘下面塞,嘴上护到:“好啦好啦,小姐,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做什么要打呢。”
夕染抖着掸子,竹棍那头直直的指着小兴邦:“你一个男子汉不说保护这一家老小,只会欺负琨儿。你小子出息了?你给妹妹吃了什么?!”
小兴邦吓得头都不敢伸出来,躲在奶妈背后瓮声瓮气地嘟囔:“是她自己要喝的。”
奶妈万般宠溺地问了声:“喝什么?”
小兴邦抬起晶晶亮的眼睛不知好歹地回到:“墨水。”
奶妈一个哆嗦,差点碗没给打翻了。
原来,兴邦今日和小伙伴玩的时候新学到了一个词语叫胸无点墨。说出这个词的是这条街的孩子王,他年纪比较大,已经上学了,经常说些高深词汇让其他孩子十分崇拜。身为教师子女的小兴邦觉得很没面子,于是决定弄出一胸的墨来。
回家他就翻出母亲刚买的蓝墨水,还很聪明的决定用钢笔吸饱后直接打进嘴里,结果被跟屁虫妹妹发现,闹着非要吃。于是,无奈之下他给她喝了一管。然后,琨儿开始上吐下泻。再后来,就听戴征一声怒吼,接着是夕染拎着鸡毛掸子追着这只皮猴打。
终于奶妈还是没护住,小兴邦被母亲一顿好打,委屈地捂着红屁股在一旁哭得抽抽嗒嗒。三个大人在桌上吃饭,他一个人被罚站。饭菜的香气就像催泪剂一样让他的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对着墙无限委屈地嘟囔:“我想伯伯了,只有伯伯疼我。”
戴征的眼角瞄到女儿的手微不可觉地顿了一下,接着就一直在扒拉白饭,好久都没夹过菜。
这天夜里,戴家几人都睡的迷迷糊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们闹醒。戴征披了件褂子坐起身,听见女儿已经打开了门惊呼道:“若姣,出什么事了?”
门口的若兰衣衫不整,眼神涣散,头发乱成一簇簇的,指着家的方向含糊不清地说道:“有坏人!爹受伤了!”
戴征赶忙翻身下床穿好衣服,让奶妈守着两个孩子,自己和女儿一起过去看看。
杨家房里一片狼藉,桌子、凳子都倒在地上,还有两张凳子都缺了腿。桌上的杯子和相框都落在地上,开裂成几瓣。杨老爷坐在墙角半闭着眼不住地呻吟,左脚撇出一个以他的年纪绝对摆不出的姿势。
夕染上前,和若兰一边一个把杨老爷抚了起来。戴征还没问怎么回事,杨老爷就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起来。
前几天他就看着个陌生中年男人在附近徘徊,但他想现下穷是穷点,但是治安还是不错的,现在的政府很铁腕,对坏人绝对是下狠手,所以很少有人敢作奸犯科,却不想还真有不要命的。
那个男人估计也观察他们好几天了,趁着夜深人静就摸进屋偷东西。偷了东西也就算了,他居然还想□若兰。杨老爷拼死护女,举起板凳就给那人砸过去,但对方年轻力强,一个推攘就把他摔到了墙边,看样子腿是摔断了。
还好,这一番大动静让贼人心虚,掉头跑了,杨老爷这才叫女儿去戴家求助。
若兰被吓到了,但还好未收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夕染留下照顾他,戴征则扶着杨老爷去街口敲黄跌打的门,让他治腿。
一片狼藉的屋内就剩下了两个女人,若兰缩在墙角,怎么劝都不愿意上床去,因为她满脑子都是刚才那男人把她摁在床上的情形。夕染也没办法,只能由着她,一边动手收拾。
扶正了桌椅,扫净了碎片,又将被单床套都换过,她特意选了蓝色格子的床套,免得又让若兰想起方才红色的被面。好说歹说把若兰劝上床躺下,夕染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肩哄她入睡,心里却后怕不已。若方才歹徒得逞,其后果不堪设想,杨老爷和若兰只怕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但戴家情况其实也差不多,一家五口全是老幼妇孺,若出个什么状况连个顶事的人都没有。
她终于发现,在遇到大事和危难的时候,一个可以让人依靠的男人是多么的安心。夕染沉沉叹了口气,她盼着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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