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第169章


么?
只见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敏言就躲在拢起的窗帘背后一动不动。
薛叔叔走到屋子中央绒布罩起的钢琴前,将布幔掀起一角,低低道,“我就知道,这钢琴送来你是一次也没弹过。”
母亲低头笑了笑,“好几年没碰过琴键,手都僵了,弹也弹不好。”
薛叔叔不说话,扬手将布幔揭落,露出那漆亮崭新的黑色三角钢琴。
灰尘在空气中漫漫飘落,被阳光照得像是透明的霰粒。
他修长手指搁上黑白相间的琴键,指节分明,修剪合度。
几个跳跃琴音低低从他指端淌出,并不成调,似漫不壮心的呢喃,一转又杳然。
“第一次看见你弹琴的样子,我还记得。”他低头看着琴键,目光专注温柔,似微笑似迷惘,指端又有断续音符低回流淌,“那天你穿着白色裙子,裙摆有编织的蕾丝,坐在琴凳上的时候,裙摆就铺开在你脚边,像开满雪白细碎的花。”
琴音在他指尖渐浙连贯,渐渐流畅,却是舒曼的《 梦幻曲》 。
母亲静静站在他身后,目光已恍惚。
“念卿,我给你的钢琴可以在这里蒙尘,但你的心,我不希望它也蒙尘。”他依然低头专注于指尖键上,带着伤的左肩,令他手指无法灵活,琴音便有了些迟滞,越发显得断续低回,似要将人的心也扯着,牵着,往下悠悠坠去。他的语声亦低如叹息,“有一句话,我是对你说过的,倘若如今你已忘了,我便再说一次……念卿,你要过得好,我才甘心。”
这语声,这琴音,令躲在柜子里的霖霖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只怔怔看着母亲走到他身边,站在钢琴前,一动不动聆听他的弹奏,在听到一个转音的迟滞时,终于抬起她的手,纤细手指按上琴键,接过他弹到一半的曲子,弹下去… … 
她的手在发颤。
起初的琴音断续,艰涩,渐浙连绵起来,如流泉如行云,回转起落,如慕如诉。
她的手指跳跃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在他如痴的眼底。
阳光将他修长身影投做暖暖的影子在地板上,他披一身黑呢大衣,搭了斜纹围巾;母亲绾着低髻,烟灰色大衣底下仍是夹锦旗袍,颈上绕着米色镂花长围巾,两人并肩站在钢琴前,竟教这满是积尘的凌乱屋子生出别样辉光,仿若时光也流转,倒流回衣香鬓影的往昔。
他们竟是这样好看。
霖霖屏住呼吸,移不开目光,心底茫茫然只有这一个念头,只觉他们如此好看,好看得像天生就为了映衬彼此的存在。
一曲袅袅而终。
母亲的手停在琴键上,深垂了脸,语声极低,“我会过得好,我会的。”
她语声终是不能平缓,带了一丝颤抖。
他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轻得像揽住一触即散的云。
母亲低头而笑,笑容似平静湖面掠起的涟漪,手从琴键滑过,带起一串温柔音符。她静静抬眼,指尖拂去钢琴上薄薄灰尘,“过些天就是圣诞夜了,蕙殊和许峥也会回来,到那天我们来办一次舞会,你说好么?” 
他微笑,“那么我要和你跳第一支舞。”
她摇头笑叹,“我们己老了,第一支舞应该让给霖霖和彦飞了。”
他看着她,“就算你活到一百岁,仍然比我青春年少。”她亦抬眸看他,“圣诞夜之前,你不会再走,对么?” 
他静了一静,“你叫我不走,我只好不走。”
“然后呢,过了节,你还是要去上海?”她却蹙了眉。
他不说话。
她黯然,“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处置那个人,你分明不用自己去。”
他只淡淡回答四个宇,“我想杀他。”
她怔怔问,“为了洛丽?
他领首,“也为了敏言。”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她脱口问,“为了敏言,你宁愿自己去做她杀父仇人?” 
“除了我,佟孝锡不会转易踏进旁人的陷阶。”他仍是轻猫淡写语气,“这段恩怨由我而起,便该由我了拮。既然必定有一人要与敏言结下杀父之仇,这个人由我来做,再好不过。”
第十七章
【1999。4茗谷废宅】
传真发出一直没有回音,启安将电话打到二姐启爱的工作室,才知她又去肯尼亚拍摄非洲野生动物图片专辑。助理说她三周之后回来,然而转眼已是四月底了……艾默的书稿寄回出版社审核已有一个月,如果一切顺利,付印出版也就在眼下。
这让启安的等待越发焦急,思虑越发踌躇。
四月春暖,似乎万物都以蓬勃之机滋长,一切的人与事,都显出盎然。
废宅的修复工作进展顺利,一天天,一寸寸,看着荒芜的庭院变回开阔清爽,倾颓的梁柱重新竖立,斑驳残缺的墙壁被修补完好……不可思议的变化在悄然无声中到来,令人无从察觉,更无从抵抗。
连启安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习惯了废宅里轻而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她在砖瓦间走来走去,哪里有工人需要帮忙,哪里出了问题,她会第一个跑来叫他,当每天工作结束,工人们都陆续离开之后,她还会仔细检视一遍。这种时候,空旷的工地上只剩他们两个,并肩走在凌乱横斜的梁墙间,他搀扶着她的手臂,她仰脸看那些刚刚刷补好的壁角,目光严肃又专注,小步跨过地上横七竖八木材,像一只猫在自己领地徘徊。
今天旅馆老板娘有事请她帮忙,她留在旅馆,没有来工地。
傍晚工人都走了,启安一个人慢慢走出来,将临时入口的铁门锁上,身后斜阳已转暗。
少了她在身边,连下山的小路也变得格外空旷,自己被斜阳投在地上的孤单影子也分外瘦长。启安在石阶上蓦地驻足,觉察自己一直在加快步子,心中依稀有归家的愉悦迫切。
归家。
启安低头失笑,笑意未及展开,却被另一种迷茫心绪压下。
走回旅馆天色已黑,还在院子里,就见艾默从二楼露台探身出来。
“严先生,刚刚有你的电话,才挂断。”她笑眯着眼睛,学电话里那人客客气气称呼他。
“有没有说是哪里?”他笑着随口问。
“是位男士,没说名字,只叫你回复这个号码。”艾默在露台上扬了扬手里一张纸片。
启安三步并两步跑上楼,接过纸条一面 问艾默晚餐吃什么,一面不经意瞄见那号码——
是从二姐启爱的工作室打来,是她私人的专线。
“怎么了?”艾默见他脸色微变,忙问有什么事。
“没事,我需要回个电话……”启安迟疑看艾默,她一怔之下立即会意,点点头退出门外。只在转身时,难掩一丝尴尬目光,仿佛是被他从身边推开,再亲近也仍旧还是陌生人。
他看懂她的表情,看着她将门轻悄带上,也只能怔怔看着,无从解释。
拨通那个号码,那边一应声,启安立即知道不妙,大大的不妙。
“启安?”那段沉稳的男声反问。
“是我。”启安抚额叹口气,“大哥,你怎么会在二姐那里?”
“我来取一份照片,是她去肯尼亚之前拍给Annie的礼物,一直没时间送来,正好我今天路过这边……”他顿住语声,放弃家常寒暄,言简意赅地说,“你给她的文件,我看到了。”
“那个,只是本小说,给她看着玩的。”启安哈哈笑了两声,听见话筒那端沉默,便也笑不出来。静了片刻那边淡淡说,“是什么小说,你也传一本给我看看。”
启安苦笑,“没什么,你知道现在这些作家都喜欢胡编乱写,不用当真的。”
“谁写的?”
“不认识。”
“不认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跑回去修那座房子可以,这个我不反对,但我也一早告诉过你,不要做不该做的事,什么秘密应该守住,我以为你是清楚的!你自己说过,只是重建那座房子,绝不对外提起任何事……”
“大哥!你先听我说个来龙去脉好不好?”启安好不容易觑着空隙插话进去,“这书又不是我写的,我什么都没……”
“我不管有什么来龙去脉,这本书里的内容绝对不许外传,你就算不告诉我作者是谁,我一样有办法查到是哪家出版社。你立刻给我回美国,这件事做得太不象话,最好在没人知道之前把烂摊子给我收拾干净!还有启爱,她竟然也纵容你做这蠢事!”
电话那端的语声越来越严厉,从责备升级为怒斥。
启安终于等到自己可以插话的机会,“你听我说,这书是一个陌生人写的,我起初看到也以为是照着资料流言胡编乱写……但是如果你仔细看完全文,你会相信那不是我透露给外人的内容,因为书里故事早就超出我们所知的范围,有些情节甚至是你我都不知道的。我传给二姐,想让她一起来看看,我无法判断这些活灵活现的故事究竟是凭空捏造,还是说,另有知情人。”
电话那段骤然沉默。
这反应在启安意料之中。
然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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