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第20章


玉昆随手把那一件山东绸大衫往左边的一张藤椅上一丢,便叉着双手,站在那一架镜框前面端详起来。
“看梅宝这孩子的相貌,倒又是个地上少见的美人胎子,细看起来,简直一半像娘,一半像爷,假使有一分像我,这一张小脸便完全断送了……”他心里暗暗这样匪夷所思地想,脸上不觉便浮起了一重怪顽皮的笑容来。二十七岁的人,还像个孩子一样。
突然,靠阳台的那间卧屋的门推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怎么今儿又在这里?”
那是湘绮家的哑丫头,常常也到这里来帮他们做一些事,顺便伴伴奶妈子。
她正把一条才换下的床毯捧着想下楼去洗,见了玉昆,便憨憨的向他一笑,玉昆这才想起她是个天生听不见、说不出的苦瓜。
“啊!不对!这孩子上这儿来得太勤,又且不知道怎样避人,小心这件事坏在她的手里!”一个怪可怕的念头,突然拥上玉昆的脑海来。“停一会必须跟老三说一声,叫她这几天千万不要走动,宁可另外去雇一个老妈子来帮忙。”
这一点后来他虽然就跟秋海棠说了,可是当天吃过饭以后,那哑丫头临走的时节,秋海棠却还不得不对她做了许多手势,要她在晚上多兜几个圈子,悄悄地再溜上这里来,相帮奶妈照看小梅宝;因为小梅宝的身上不但有些发烧,而且神志一直很昏迷,据玉昆找来的大夫说,或许要变抽筋也说不定。而湘绮这几天偏是绝对不能回家照料,所以这个哑丫头倒变成万不可少的人了。——尽管她又聋又哑,作事却非常的熟练轻快。
“二哥,跟你商量一件事行不行?”秋海棠看女儿吃过一次药以后,便和玉昆一起走了出来;快分手的时候,又侧过脸去,皱着眉头,向他轻轻地这样问。
玉昆耸了耸肩膀,眼睛并不向他看。
“总不致于跟我商量一颗脑袋罢?”
“别打趣!”秋海棠很勉强地笑了一笑。“我看梅宝的病很不轻,她妈又决不能回去看她,我呢,晚上要是给他们大吃大喝的一闹,也未必一定可以走。好在天乐离袁家很近,你一下戏就到袁家来一次,只说有事跟我商量,那么咱们就好溜回去了。”
这对于玉昆当然是无有不能应承的,但随便他怎样机伶,也料不到后来他上袁家去的时节,偏不是大吃大喝大唱把秋海棠绊住了;在晚上发生的,竟会是那么一件可怖的意外。
07、脸上划一个十字(2)
秋海棠才跨进袁家的大门,似乎觉得那个管门的老张很仓皇地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但他和老张平日向不说话,委实想不出他为什么要向自己使眼色;而且门房里另外还坐着一个听差和一个马弁,老张神气也显得非常害怕,又使秋海棠不敢冒昧向他询问。
“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一路踌躇,一路慢慢地走进里面去,就在一间袁宝藩平日用为休息室的屋子里坐定了,瞧壁上的时钟,正指着五点三刻。
袁镇守使叔侄俩都不见,院子里有个小厮正在浇花,一见秋海棠进来,便丢下水壶,急不及待的奔进里面去。
秋海棠解下了长衣,很无聊地在一张红木旋椅上坐着,心里还不停的在惦记他那病了的女儿。
这间屋子距离袁宝藩的上房已经很近,秋海棠虽没有进去过,但依着情形推测起来,至多再隔一排屋子,必然就是湘绮的寝室了。
他坐定了不到一分钟,仿佛就听得里面有许多人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在吵闹着,好像有人在高声叱骂,又有人在哭泣。楼板顿得震天价的响,并且还夹着一个小孩子受了极大的惊吓的哭喊声,似乎最后一进屋子的楼上,正在排演一出全武行的好戏。
秋海棠的心开始有些跳动了,但即使他站到了窗前去,也听不见里面有湘绮的声音。
突然,方才奔进去的那个小厮又退出来了,可是他并不再浇花,却一言不发的在阶石上坐定了,每隔一会儿,便旋过头来向秋海棠看看,透着极度可疑的神气。
“里头有什么事闹得天翻地覆的?”秋海棠倒忍不住先向他询问起来。
“没有什么!”那小厮堆着满脸很尴尬的神气说,“请你坐一会,大帅马上就要出来了。”
秋海棠正想竭力把心神安定下去,突然听得里面一声惨叫,接着又是扑通一响,人声便更杂乱起来了;而那一声惨叫叫得又是那么尖,那么高,听在耳朵里,便立刻知道是打女人的喉管里发出来的。他虽没有听湘绮这样叫过,一时不敢决定是她,但里面除了她以外,谁还敢这样叫喊呢?
他毫无力气地退往一张藤榻上去坐着,心是跳得快要离开腔子了,接着那个月洞门里又奔出了几个人来;第二个便是袁绍文,满头大汗,神态慌张,一看见他,脸色变得更灰白了。第三个就是季兆雄,嘴里不停的在低声说话,样子显得很兴奋,差一些就要向秋海棠笑出来。
“什么事这样忙,七爷?”他立刻站起来问。
但袁绍文等三个人已经急匆匆地穿过院子出去了,他只仿佛看见绍文对他使了—个眼色,一个无可奈何的眼色。
他正想追上去问个明白,不料那个坐在石阶上的小厮,竟很大胆地站起来把他拦住了。
“吴老板,请你不要出去,大帅马上有话要给你说咧!”
这情形是显然很可怕了。
“难道季兆雄几句捕风捉影的话,老袁就会相信吗?”他急得不住的在屋子里乱转,心里再也想不出一个计较来。
一会儿,季兆雄又领着四五个下人退进来了;这一次,他竟毫不客气地看定着秋海棠,发出了一阵充满着恶意的冷笑,因为绍文并没有跟他们一起退进来。
秋海棠一见他的冷笑,便觉得屋子里的温度顿时降到了零度以下去;当他继续又发现后来的几个人的手里有一扇破旧的门板抬着的时候,他的眼前几乎完全变成一片漆黑了。
“老张向我做一个眼色,原来就为这件事!”缓了一口气之后,心里才似乎路略清醒了一些。
但隔不到十分钟,最可怕的一件东西,毕竟映上他的眼帘来了,那是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体,直僵僵地平放在门板上,由两个人抬着,一步一步的从月洞门里走出来;尽管血污已染遍了她的头脸,但看了她的身材和衣服,秋海棠便立刻知道就是那个和他分手不到四个钟头的哑丫头了。
“啊!”他竭力想赶出去问个明白,但结果却反而倒在一张方桌子的旁边晕过去了。
当他重复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身子已被牢牢地捆缚在庭心里的一棵桂花树上了,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季兆雄,昂着头,双手叉在腰间,两个三角眼睛里,透着说不出的得意的神情。袁宝藩坐在旁边的一张藤椅上,敞开着上衣,露出一大块又粗又黑的胖肉,嘴里不住的还在“他妈的”、“混蛋”、“兔崽子”的乱骂,怒火显然还没有平下去。
另外再有几个当差和一个老妈子,分散着站在袁宝藩的后面。
“可恨那个哑子太调皮啦!给她那么轻轻一死,就没有人再好跟这小子对质了!”袁宝藩咬牙切齿地说。
“可是,大帅,”季兆雄马上回头来,弯着半个身子说,“别说那一张照片跟那一架镜框都是证据,光是这小子一瞧见那丫头的尸体,便会难受得晕过去,大帅心里也就可以明白了!”
其实袁宝藩的心里越是明白,便越是难受。人当然是最恨当忘八的!
“好,先泼一桶冷水上去,把他弄醒过来!”
“他早就醒啦!”
秋海棠醒倒是真的醒了,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把脑袋抬起来。
“哙!吴老板,大帅有话问你!”季兆雄早把秋海棠再三接济他的情谊忘得干干净净了,心里所剩留着的,只是最近两次索诈未遂的忿恨;他一抬手便揪定了秋海棠的长发,硬生生地把他的头拉起来。
同时老袁也开口了。
“好小子,你太忘本啦!”他的眼珠睁得像龙眼一样的圆,比起七八年前,他在广德楼拚命对秋海棠叫好时的神气,又另有一种令人害怕的声势——简直可以说是一团杀气。“不想想这几年来要是没有我姓袁的捧场,你能有这么一天吗?别的我现在也不跟你多说,只问你除了那个死丫头之外,还有谁跟你们拉马?”
秋海棠紧闭着眼睛,只当没有听见一样。
“你想装聋吗?老实给你说,里头的那个已给我揍了一顿,全说出来了。这个老田妈就曾在粮米街碰到过你!”袁宝藩的手向左边一个神气奸诈得不输如季兆雄的老妈子指了一指。
同时季兆雄的手里又猛可一用力,差一些就把秋海棠的一簇长发揪下来。
这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所给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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