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第23章


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方纸片来。“早上来过一个人,他说要瞧一个脸上受有刀伤的病人,照他说的年纪和身材,都像是七号房里那个姓周的家伙,可是他说的姓名不对,而且衣服穿得很破旧,模样儿也不像一个上等人,所以我没有让他上楼去。只是他临走留下了这个姓名,再三托我问问姓周的人要不要见他,好在这里还写着地址,要找他不难。密司李上去的时候,不妨先问问他看。”
“颜大夫整了整鼻子上架的眼镜,向那看护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的意思,看护便从秃顶医生的手里接过了那一方纸片,先自退出去了。
“前天还有两个报馆里的人也来打听过这件事,”内科医生靠在一张藤椅上说:“他们都怀疑这里面一定有着很奇怪的情节,要我准许他们上去探望探望;我自己倒没有什么成见,后来让陈院长知道了,便说病人精神太萎顿,不宜见客,一阵子把他们轰走了。我想……”
“当然喽!谁不是这样想啊?寻常打架,脸上哪里会有这般重的刀伤?”秃顶医生望了望壁上的时钟,便来不及地卸下身上穿的白外套来。
“对不起,我先走一步!”他向那个内科医生说。
“大概又是约下了那一位密司去看电影吧?”颜大夫和那内科医生禁不住相视一笑,大家都知道秃子是最爱玩这一套的。
“别取笑!”秃子已经快走出门去了。
“当心脸上吃刀子!”内科医生从藤椅上站起来,很幽默地说。
屋子里正充满着笑声的时候,方才去的那个姓李的看护又奔回来了,脸上也透着很兴奋的笑容。
“颜大夫,这可好啦!”她的右手里兀自拈着那张纸片。“七号的病人一瞧见这个名字,便高兴得了不得,再三要我马上去替他找来……”
“是一个男人啊!”内科医生茫无头绪地说。在他想来,男人害病的时候,最欢喜看见的总是某一个女人,换了女人害病,也必然是这样。而且几年来他当医生的经验,似乎也很可证实他这个想法,所以他一听那看护的话,便觉得万分诧异起来。
颜大夫却不说什么,只把那纸片接了过去。
“赵玉昆,日租界旭街老丹凤茶园转。”他轻轻地这样念着。“秃子的话不错,看来真不像是个上流人。好!你上去吧!告诉他我们立刻打发人去找,教他自己先安心休养,过一会我们好歹总有回音给他。”这些话都是专对那个看护说的。
不等那看护退出去,外面走廊下装的一具电铃,已给颜大夫按得震天价响了。
当赵玉昆随着姓李的护士走进了七号病房以后,秋海棠所仅余的一个眸子便一动也不动地看定着他,玉昆的视线当然也集中在他那扎满了纱布的脸上,两个人足足有五分钟不曾出声。
秋海棠这一副狼狈的情态原在玉昆意料之中,但玉昆的突然变得那样憔悴消瘦,却不是他师弟所能料想到的。
“二哥,梅宝怎么样了?”秋海棠忍不住先昂起头来。〖CM)〗
“很好,”又静默了一二分钟,“老三,恭喜你!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唱小嗓子吗?往后你就再要唱也不成了,这倒是天从人愿!”别人都是吃饭长大的,唯有赵玉昆,却像是开玩笑长大的,把弟兄在这种环境之下重会,他统共只说了一句正经话,便又故态复萌地说起风凉话来了。
秋海棠忙着把右眼向他瞅了一瞅,心里委实不愿意让医院里的人知道自己的真面目。
“这里是医院还是监牢,老三?”玉昆就在病床左边的一张小椅上坐了,眼睛斜望着那女看护,嘴里这样问。
不等秋海棠理会得他是什么意思而答复他之前,玉昆已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了:
“为什么不能让我跟你单独说话呢?”
秋海棠知道他又在哪里放刁了,险些从绷带下面笑出来。
“因为周先生的病势很不好,所以我们要留在这里照料他。”那个女看护倒也很聪明,知道玉昆的话纯粹是对她而发的,便一路走向门边去,一路微笑着说,“既然这样,我可以暂时出去休息一会,周先生假使要什么东西话,请打铃!”
“劳驾,劳驾!”秋海棠来不及地向她说,声音始终是非常的低弱。
病房里便只剩两个人了。
08、可感的友情(2) 
“光是脸上受一些刀伤,你的身子不应该这样亏弱啊!”玉昆站到床前去问,“老三,别处可曾给他们揍过没有?要是受了内伤,这些洋大夫就根本治不好!”
秋海棠很乏力地摇了摇头,竭力想伸出一条手去拉住玉昆的手,但力气竟一些也没有。
“我不比你,受了这场耻辱,心里老是闷得很……”他说话时显得更吃力,说了三句便不得不缓一口气。“一面又惦记她和梅宝两个人,所以……这几天来…,睡也睡不熟,吃也吃不下……”
玉昆似乎很不以为然地勉强笑了一笑。
“依我说,你们这样的事压根儿就是多余的!”在他的人生观上,大概只有喝酒是做人的大事。“现在弄得吃了苦还不算,躺在医院里也不能安静,一天到晚,还要牵肠挂肚地惦记人家。那么,待我告诉你吧!梅宝的病先头真是害得不轻,但这两天已经照旧会跳会笑,像一头小白兔一样了。”
秋海棠很出神地听着,同时又在玉昆的脸上发现了一个奇迹:从前这个武功好得像一个飞贼一样的丑角,对于孩子是从不感觉兴趣的,尽管他时常随着秋海棠上他们的金屋去,甚至单独前去替他们料理那个家,但见了梅宝,总是只笑笑就算了——对于别的孩子,他简直笑也不笑,可是今天却有些古怪,他一提起梅宝,脸上便透出一种很慈爱的笑来,为此前所绝对没有的;并且他的脸庞的瘦削和精神的萎靡,对于秋海棠,也同样是一件怪事,因为这都是以前所没有的,即使在他穷得精光的时候,也从不如此。
“二哥,瞧你的神气好像也害过什么病吗?”
玉昆苦笑了一笑。
“放心,我决不会为你上什么心事!倒是你们那个小姑娘却真把我害苦了!几天几夜的发烧,害得我比日夜唱双出还累。外面去请大夫、配药、买东西是我,晚上跟奶妈子轮流着抱孩子也是我,这种婆儿妈儿的事,我姓赵的一生也干不来!”说着,他便把身上的长衣卸下了,翘着一腿,坐在秋海棠的床沿上。“好兄弟。我给你磕头行不行?别问梅宝这孩子我现在心里多少疼她,可是这样一天到晚的把我关在家里,再过几天,我这个人一定就要废了!所以,老三,千万求你好好养息,快些给我把这副担子挑过去吧!”
玉昆说的时候,尽管还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气息,但向来知道他那样野马似的性格的秋海棠,已不由感激得心酸泪落了。
“你既然惦记她,为什么不派个人来找我呢?”秋海棠从薄薄的线毡里,勉强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玉昆的膀子,玉昆立刻轻轻地挣脱了,依旧把它放回到原来的地位上去。
“我怕那个地方给别人知道了不妥当,……别让小梅宝也给他们硬抢了去……”
玉昆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一支又皱又曲的卷烟来放在手掌里滚了一滚,然后回头去看着他把兄弟说:“老三,让我打铃要一匣火柴行不行?”
“行啊!怎样会不行呢?”
“可是,假使另外要付钱的话,老三,却只能算在你账上了!”他一面打铃,一面装得很正经地说。
秋海棠也不由给他逗得笑起来了。
“请给我们拿一匣火柴来行不行?”看护进来了,玉昆便站起来向她说,“还有,请问你,我这个朋友现在他可能吃些东西吗?”
秋海棠真想不到他会借这个机会哄自己吃东西的。“怎么不能?困难就在他自己不愿意吃啊!”看护很庄重地说。
“现在他心里已觉得好些了,大概是看见了我的缘故吧!”那女看护见了他那样滑稽的神气,撑不住也笑了。“所以我就劝他吃一些东西,而他自己也愿意吃。”
“好,那么我立刻去把鸡汤端来吧!”看护马上又出去了。
玉昆从椅子上捡起了自己才脱下的那件皱得不堪的长衣来,很纯熟地往肩头上一丢,那支又皱又曲的纸烟却已再度被塞进衣袋去了。
“老三,梅宝很好,据我向各人打听,大家都说她的娘也很好,袁大胖子并没有难为她,此刻好好地在北京。这样,你的心总可以安定了!”他站在病床和房门的中间说,脸上透着从没有见过的正经的神气。“我不能再担搁了,医生要梅宝吃的外国橘子还得买几个回去咧!别的话我们现在也来不及说,我只要劝你好好养息起来,唱戏饭吃不吃没有关系,天下没有饿死的人!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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