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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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尚老二说话的声音还是非常的低,但其中所含的那一股阴毒之气,却委实要比刘秃子的乱跳乱嚷可怕得多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样呢?”现在刘秃子的腿是放下来了,神气很平静地,就在板墙上靠着。
尚老二并不就回答,在屋子里继续转了三四个圈子。
“现在我也并不打算怎么样。”他那一张黑灰色的脸庞上,突然透出了一丝笑意来;可是这种笑,无论谁一看,都会觉得有一勺冰水已浇到了自己的脊梁上来。“反正这种事情性急也没有用,且过几天等我那个外甥进城来报告了消息再说,随便怎样,我不相信她会逃出我的手掌去!”
所谓“她”,当然就是梅宝了。
那么梅宝毕竟有没有逃出尚老二的魔掌呢?这就要把半个月以后所发生的事实来证明了。
这天是阴历元宵节的前一日,衡水县立初中才开了三四天的学,根本还没有正式上课,梅宝却已由张小狗子伴送着进城来了。
离开樟树屯的那天早上,秋海棠特地锁上了门,送她女儿到屯西的市梢口。
“凭你这一份天资,要吃唱戏饭,指望倒真是有的。”将分手时,他一面把自己提的那口小皮箱授给梅宝,一面用着极郑重的语气向她说,“不过你要知道,我已经是在这里头栽过大跟斗的人了,除非万不得已的话,我真不愿意让你也踏进这一个顶危险的圈子去。……”
梅宝低下了头,用手拈弄着左边的一条短辫,悄没声息地倾听着。
“现在我什么也不指望,只望你一心好好地念书。这半年结束,有了一个初中毕业的资格,无论上那一个小学堂里去混口饭吃,即使苦一些,咱们心里也要安定得多!”秋海棠把两条手一齐搁在梅宝的肩头上,继续一字一顿地说,“孩子,听我的话,在学堂里必须用功念书,千万别把我所教给你的几出戏放在心里,那个赵老伯说的话是向来有些疯疯颠颠的,你千万可别当真,反正你将来做了先生,闲的时候一定要比现在多,到那时候我再慢慢的教你也还来得及咧……”
张小狗子挑着一担行李,像跑龙套似的站在旁边呆着,再也猜不透什么时候秋海棠才能把心里要说的话说完,便爽快把行李放了下来,自己就往地下一蹲,天坍不问地向四周睃看着,独自一个人,静静地欣赏着前几天一场大雪所装点成的野景。
“爸爸,你放心吧,我统统依你。”梅宝整了整今天才穿上身的一件藏青色的棉布旗袍,红着眼圈说。
“万一那个姓尚的再到学堂里来找你,那也不用害怕,你尽管告诉他这件事由我跟孟老掌柜两个人解决,他有什么话,请到樟树屯来说。……”秋海棠正想先抽身回去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假使他老是跟你缠扰不清,那你爽快就把这件事告诉方校长,她虽然是个女人,可是我瞧她很有血性,一定可以出来对付他的。”
“爸爸,天冷得很,你还是赶快回去吧!”梅宝提起了那口皮箱,竭力催促秋海棠回去。
“咱们再不赶路,迟一些北河镇那里就没有车好雇了!”小狗子也从地上站起来催促着。
秋海棠便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
“好,你们这就走吧!小狗子要是想在城里玩几天的话,迟一些回来也不要紧,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事。”
梅宝是知道她父亲的性格的,自己不走,要他先走,就从来没有一次答应过,便只得勉强装出笑容来,随在小狗子的背后,沿着一条泥和煤屑堆筑成的小路,一步一步地往西走去。
她照例又回头去望了几次,只见她父亲穿着一身灰色布的棉袄裤,直挺挺地站在寒风里,向自己这一边看着。上几回梅宝进城,秋海棠也往往站在自家的门口或路的中央,痴痴地望着他女儿的背影,但平均总在梅宝第四次或第五次旋过头去时不见了;而这一次,他却不但一直送到市梢口,而且老是呆望着不就走回去。当梅宝走出了四五十丈路,将要转弯的时候,还可以远远地望见这一条模糊的人影。
“奇怪,我进城去念书已有三年了,这一次爸爸为什么格外显得耽心起来?”她忍不住轻轻地向小狗子说。
小狗子倒也来得爽快。
“这都是你自己想学唱戏的不好啊!姑娘,往后你千万别再胡闹了。我侍候了他七八年工夫,瞧他最疼爱的,就只一个你,要是真闹出了什么事来,不是我要说你……”小狗子原是一直低着头在前面走,说到这一句,却回过头来向梅宝看了一看,“姑娘,你心上又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
梅宝虽也觉得小狗子的话说得很对,但还不信自己跟尚老二间所发生的这么一件小纠纷,再会牵缠或扩大到何种地步。
“人总是有良心的。”她想自己的爸爸已对尚老二开出了那样优待的条件,尚老二也是一个人,良心总不致没有,但能仔细想想,便未必再会找来纠缠了。
阴历正月十四的一天,晌午的时候,她跟王舍监和三个先到的寄宿生喝了一两杯酒,大家不觉都把兴致提起来了,王舍监便说:“反正学堂现在还没有开课,而且又在大正月里,咱们今儿就放肆一下吧!梅影,听说你唱的戏很好,快唱一段给我们听听!”
老师这么一说,其余三个学生哪还肯让梅宝推辞呢?梅宝一来禁不住那三个同学扭糖人儿似的死缠,二来自己也喝了些酒,多少已有四五分醉意,便果然依着她们,不用胡琴,空口干唱了一段《祭塔》。
唱完之后,大家当然又异口同声地狂赞了她一阵。“是谁教给你的?梅影。”王舍监乜斜着一双老花眼,用一种很模糊的醉音问,平时她那种精明严谨的态度已不知丢到那里去了。
“最初是有一个师傅教的。”提到师傅两个字,梅宝的心,便不自觉地跳了一跳。“去年冬天回去,我爸爸一时高兴,又给我说了好几出,他教的倒比师傅教的还好得多。因为……”
梅宝乘着酒兴,正想一路敞着嘴,把那些真情全说出来的时候,门房里的校工陈大突然奔进了膳厅来。
“吴小姐,你家里来了一个人,说有急事要见你。”他很匆忙地朝着梅宝说。
她才离家不到一个礼拜,父亲有什么急事要派人来呢?这就不由不使梅宝感到极度诧异了。
“他可曾告诉你我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这倒没有。此刻人还在门房里,你快些下去吧!”陈大说完这话,自己便旋过身子走了。
王舍监和那三个同学,也就忙着催促梅宝快走。
“总不致爸爸又害了病吧?”她一路飞奔下楼,一路还不断的在脑海里左思右想地胡猜。“也许是那个整天喝得醉熏熏的赵老伯已把妈找回来了,所以小狗子急着要来把我找回去。”
可是待她冲进门房,一看来人,却根本不是小狗子。
“姑娘,不好啦!家里又出了事啦!”梅宝虽不认识这个人,这个人一瞧见梅宝,却就立刻迎上来,透着极忧急的神气向她说。
这么一个陌生人,突然向她说话,梅宝的心里,当然觉得非常突兀。可是瞧这人的打扮,却完全是一个乡下的庄稼人,年纪已有四十开外了,而且说话也带着樟树屯的土音,神气又是十分忠厚。
“你是谁啊?”梅宝向他呆看着问。
“我就是小狗子的母舅啊。姑娘,你怎么不认识了?”那个人把头上的一顶破毡帽揪了下来,似乎奔得很热很累的样子。“就为昨天饭后,屯里马家的儿子跟小狗子为了赌钱打架,你爸爸做人太好,自己赶去给他们劝解,不料那个该杀的马老四,反把他老人家打了两拳,不巧都打在前胸上,回来就吐了许多血……”
不等这人把话说完,梅宝已哭得满面全是泪水了。
“……小狗子也急坏了,便连夜打发我赶进城来接你回去……”那个人却尽自滔滔不绝地说。
梅宝是哭得话也说不出了。
12、意外风波(2) 
“吴小姐,别哭了!快上楼收拾好东西,早些回去吧!”陈大也在旁边这样插嘴着说。
“不错,这位大哥说得很对。现在哭也没有用了!”那个人连连点着头说,“姑娘,快去回明了先生,随我走吧!咱们要是走得快一些,明儿清早准可到家了。”
“好,你再等一等!”梅宝哽咽着向那人吩咐了一句,便拼命价地奔回寄宿舍去。正当她在收拾那口小皮箱的时候,灵机突然一动,不由想起了两个疑点来:第一,她记得很清楚,小狗子是烟赌不惹的人,今年开了年,樟树屯里尽管到处都是赌台,可是小狗子却照例不曾下过场,怎么昨天忽然又变了呢?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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