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春散文》第7章


走了一下,会减轻了他心中的重压。甚至于有些人对于“行”具有绝大的趣味,把
别的趣味一齐压下了,stevenson(斯蒂文生,英国小说家)的《流浪汉之歌》
就表现出这样的一个人物,他在最后一段里说道:“财富我不要,希望,爱情,知
己的朋友,我也不要;我所要的只是上面的青天同脚下的道路。”
wealth i ask not,hope nor love,
nor a friend to know me;
all i ask,the heaven above 
and the road below me。
walt whitman (惠特曼,美国诗人)也是一个歌颂行路的诗人,他的
《大路之歌》真是“行”的绝妙赞美诗,我就引他开头的雄浑诗句来做这段的结束
罢!
afoot and light…hearted to the open road,
healthy,free,the world before me, 
the long brown path before me leading wherever i choose。
我们从摇篮到坟墓也不过是一条道路,当我们正寝以前,我们可说是老在
途中。途中自然有许多的苦辛,然而四围的风光和同路的旅人都是极有趣的,值得
我们跋涉这程路来细细鉴赏,除开这条悠长的道路外,我们并没有别的目的地,走
完了这段征程,我们也走出了这个世界,重回到起点的地方了。科学家说我们就归
于毁灭了,再也不能重走上这段路途。主张灵魂不灭的人们以为来日方长,这条路
我们还能够一再重走了几千万遍。将来的事,谁去管它,也许这条路有一天也归于
毁灭。我们还是今天有路今天走罢,最要紧的是不要闭着眼睛,朦胧一生,始终没
有看到了世界。
十八,十一,五
。。
论知识贩卖所的伙计
论知识贩卖所的伙计
“每门学问的天生仇敌是那门的教授。”
──威廉·詹姆士
知识贩卖所的伙计大约可分三种:第一种是著书立说,多半不大甘心于老
在这个没有多大出息的店里混饭,想到衙门中显显身手的大学教授;第二种是安分
守己,一声不则,随缘消岁月的中学教员;第三种是整天在店里当苦工,每月十几
块工钱有时还要给教育厅长先挪去,用做招待星期讲演的学者(那就是比他们高两
级的著书立说的教授,)的小学教员。他们的苦乐虽也各各不同,他们却带有个共
同的色彩。好像钱庄里的伙计总是现出一副势利面孔,旅馆里的茶房没有一个不是
带有不道德的神气,理发匠老是爱修饰,做了下流社会里的花花公子,以及个个汽
车夫都使我们感到他们家里必定有个姘头。同样地,教书匠具有一种独有的色彩,
那正同杀手脸上的横肉一样,做了他们终身的烙印。
糖饼店里的伙计必定不喜欢食糖饼,布店的伙计穿的常是那价廉物不美的
料子,“卖扇婆婆手遮日”是世界里最普通的事情,所以知识贩卖所的伙计是最不
喜欢知识,失掉了求知欲 望的人们。这也难怪他们,整天弄着那些东西,靠着
那些东西来自己吃饭,养活妻子,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每天总得把这些东西照例说
了几十分钟或者几点钟,今年教书复明年,春恨秋愁无暇管,他们怎么不会讨厌知
识呢?就说是个绝代佳人,这样子天天在一块,一连十几年老是同你卿卿我我,也
会使你觉得腻了。所以对于知识,他们失丢了孩童都具有的那种好奇心。他们向来
是不大买书的,充其量不过把图书馆的大本书籍搬十几本回家,搁在书架上,让灰
尘蠹鱼同蜘蛛来尝味,他们自己也忘却曾经借了图书馆的书,有时甚至于把这些书
籍的名字开在黑板上,说这是他们班上学生必须参考的书,害得老实的学生们到图
书馆找书找不到,还急得要死;不过等到他们自己高据在讲台之上的时节,也早忘
却了当年情事,同样慷慨地腾出家里的书架替学校书库省些地方了。他们天天把这
些知识排在摊上,在他们眼里这些知识好像是当混饨初开,乾坤始定之时,就已存
在人间了,他们简直没有想到这些知识是古时富有好奇心的学者不借万千艰苦,
虎穴探子般从“自然”里夺来的。他们既看不到古昔学者的热狂,对于知识本身又
因为太熟悉了生出厌倦的心情,所以他们老觉得知识是冷冰冰的,绝不会自己还想
去探求这些冻手的东西了。学生的好奇心也是他们所不能了解的,所以在求真理这
出的捉迷藏戏里他们不能做学生们的真正领袖,带着他们狂欢地瞎跑,有时还免不
了浇些冷水,截住了青年们的兴头,愿上帝赦着他们罢,阿门。然而他们一度也做
过学生,也怀过热烈的梦想,许身于文艺或者科学之神,曾几何时,热血沸腾的心
儿停着不动,换来了这个二目无光的冷淡脸孔,隐在白垩后面,并且不能原谅年青
人的狂热,可见新自经验是天下里最没用的事,不然人们也不会一代一代老兜同一
的愚蠢圈子了。他们最喜欢那些把笔记写得整整齐齐,伏贴贴地听讲的学生,最恨
的是信口胡问的后生小子,他们立刻露出不豫的颜色,仿佛这有违乎敬师之道。法
郎士在《伊壁鸠鲁斯园》里有一段讥笑学者的文字,可以说是这班伙计们的最好写
真。他说:“跟学者们稍稍接触一下就够使我们看到他们是人类里最没有好奇心的。
前几年偶然在欧洲某大城里,我去参观那里的博物院在一个保管的学者领导之下,
他把里面所搜集的化石很骄做地,很愉快他讲述给我听。他给我许多很有价值的知
识,
一直讲到鲜新世的岩层。但是我们走到那个发现了人类最初遗痕的地层的陈列柜旁
边,他的头忽然转向别的地方去了;对于我的问题他答道这是在他所管的陈列柜之
外。我知道鲁莽了。谁也不该向一个学者问到不在他所管的陈列柜之内的宇宙秘密。
他对于它们没有感到兴趣。”叫他们去鼓舞起学生求知的兴趣,真是等于找个失恋
过的人去向年青人说出恋爱的福音,那的确是再滑稽也没有的事。不过我们忽略过
去,没有下一个仔细的观察,否则我们用不着看陆克,贾波林的片子,只须走到学
校里去,想一想他们干的实在是怎么一回事,再看一看他们那种慎重其事的样子,
我们必定要笑得肚子痛起来了。
他们不只不肯自备斧斤去求知识,你们若使把什么新知识呈献他们面前,
他们是连睬也不睬的,这还算好呢,也许还要恶骂你们一阵,说是不懂得天高地厚,
信口胡谈。原来他们对于任何一门知识都组织有一个四平八稳的系统,整天在那里
按章分段,提纲挚领地多大大小小的系统来。你看他们的教科书,那是他们的圣经,
是前有总论,后有结论的。他们费尽苦心把前人所发现的知识编成这样一个天罗地
网,炼就了这个法宝,预备他们终身之用,子孙百世之业。若使你点破了这法宝,
使他们变成为无棒可弄的猴子,那不是窘极的事吗?从前人们嘲笑烦琐学派的学者
说道:当他们看到自然界里有一种现象同亚里士多德书中所说的相反,他们宁可相
信自己的眼看错了,却不肯说亚里士多德所讲的话是不对的。知识贩卖所的伙计对
于他们的系统所取的盲从同固执的态度也是一样的。听说美国某大学有一位经济思
想史的教授,他所教的经济思潮是截至一八九0年为止的,此后所发表的经济学
说他是毫不置问的,仿佛一八九0年后宇宙已经毁灭了,这是因为他是在那年升
做教授了,他也是在那年把他的思想铸成了一篇只字不能移的讲义了。记得从前在
北平时候,有一位同乡在一个专门学校电气科读书,
他常对我说他先生所定的教科书都是在外国已经绝版了的,这是因为当这几位教授
十几年前在美国过青灯黄卷生涯时是用这几本书,他们不敢忘本,所以仍然捧着这
本书走上十几年后中国的大学讲台。前年我听到我这位同乡毕业后也在一个专门学
校教书,我暗想这本教科书恐怕要三代同堂了。这一半是惯性使然。在这贩卖所里
跑走几年之后,多半已经暮气沉沉,更哪里找得到一股精力,翻个斛斗,将所知道
的知识拿来受过新陈代谢的洗礼呢!一半是由于自卫本能,他们觉得他们这一套的
知识是他们的惟一壁垒,若使?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