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第35章


柳碧瑶抬高了嗓门,“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现在就跳下去!”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西边火云烧尽,浮上来一抹深意的灰色。几只古旧的渔船摇着橹荡起一圈圈的水纹。
刚才起哄的那伙人突然作鸟兽散,混乱地四散而去。抬首望去,桥的那头出现了一队巡逻的警察,闻风赶来,看装备是法租界的。柳碧瑶几步来到阿瞒面前,没好气地训他,“这回你不想死也不成了!”
阿瞒好像灰了心,没反应。他抱着桥梁坐着,眼睛空空地看夕阳西下。天边斜月东升,淡淡的一笔,翕合昼夜过渡的痕迹。
柳碧瑶不放心他,快速翻过隔栏,攀到阿瞒的身边,拉过他的手臂,“快走,要不来不及了!”
阿瞒没听,任性地挣脱开她的拉扯,没想到他力道过大,柳碧瑶站不稳,晃晃手臂从桥上一头栽进河水里。
带头赶过来的正是溥伦,军装马靴,年轻俊美。他示意手下把阿瞒弄下桥梁。回过神来的阿瞒吓得自个儿从隔栏上跳下来,手僵直地指向桥下水花激溅的河面,口里嚷着:“碧瑶,碧瑶掉下去了!”
溥伦惊闻,俯身望去,一圈水纹激荡开,恍惚中能看到一袭青裙正被水波吞没。他迅速褪去外装,纵身跃下。
一艘乌篷渔船缓慢地驶到河中央。
水的深处,凉意浓胜深秋,坚韧的黑色绯纱一般裹住视线。裙摆乘了水的浮力,飘袅如夏日牡丹,缓缓吐绽柔软的花瓣。发丝抛卷散开,宛若一团在水里摇摆的柔和细草。柳碧瑶渐渐地下沉,突然之间,身体有了向上的浮力。意识蒙中,一双手臂托住她的腰肢,带她离开昏暗的水底。
乌篷船收了竹篙,船公摇橹驶向苏州河另一端密密的芦苇滩。
水花扑落,溥伦探出水面,他甩去脸上的水,环顾逐渐恢复平静的河面,一声凄厉地嘶吼,“碧瑶——”
从江面吹来的风吹皱水面,风声凄冷,声声哀怨。水波翻上埠头台阶,岸上有人解开缆绳,跳入河中相助寻人。
天穹隐去最后一点儿淡淡霞光,夜幕完全拉开了。
芦苇滩离租界只有一水之遥,这里已是另外一番景象。浅水拥绕大片芦苇,粗重的水声扰人庸梦,仿佛梦着一枕秋水,任凭浪头舂进梦乡,搅起湿漉漉的如烟岚气。
柳碧瑶觉得冷,冷意紧黏在肌肤上,风一吹更是如薄刃割肤。双眸微开一线,枯苇的影子晃入眼帘,远处,灯火密如星宿。头顶悬着一盏烛灯,烛火像是吹进了水沫子,不停地毕剥着灯花。
她扭动了下身子,听到有人说话,“那妞儿醒了!”
第60节:如有隐忧(7)
灯火映出谈话者的缥缈模样,正是饭店里遇见的那几个人。柳碧瑶刚想喊,有人迅速反剪了她的双手,鲁莽地把布条塞进她嘴里,“安静点儿!在这里,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没人来救你。”
另一个人用手指划过她的脸颊,语气猥亵,“小脸儿长得挺水灵的……”
柳碧瑶剧烈地扭动着身子,无奈手脚被绑得紧紧的,动不得。柳碧瑶就只剩下一双眼睛,透着悚惧的光,同时又狠狠地盯着他们。倒是其中一个开了口,打落同伴不规矩的手,说:“办正事要紧,头儿在那边等着呢!”
说着,拿起一个大口袋往柳碧瑶头上一套,扛起她就走。柳碧瑶头朝下,晕晕乎乎地被人扛着走了一段路。从脚步声可以听出,几个人走了一段泥泞的湿路,转而到了干燥的石子路面,没多久,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进了一个闷热的小房间。
那人毫不怜香惜玉,把口袋往地上一扔就了事,粗里粗气地对屋里的人说:“人我带来了!”
柳碧瑶的肩胛骨磕得生疼,她忍不住发出吃痛的哼声。
蒙在头上的口袋被揪去,明晃晃的灯光刺得柳碧瑶流下一行泪。从醒来的时候起,她就猜想过无数个遭劫的可能性,想起被害的爹娘,复仇的念想就像一把尖刀深深剜入她的心。柳碧瑶想,记下这几个人的面貌,如果自己不幸被害死了,做鬼也要来报仇!
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头顶微秃,面容倒是和蔼,如果换一个场所,柳碧瑶无法对他产生恨意。
那几个混混流氓嚷开了,“先生,我们把人给带来了,剩下的钱就结了吧。”
中年男子呵呵地笑着,“我怎么能确定你们抓对人了?”
混混有些不耐烦,“还能搞错?从她回柳家村的那天起,我们就知道她就是先生要找的那个人。不会错,绝对是那烟鬼的女儿!”
中年男子不慌不急,“你们几个大男人抓个姑娘还能用这么多天的时间。”
“要不是她跟……”混混想解释,同伙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
“行了,都是替人办事,谨慎点儿好。”中年男子笑着说,“你们先出去,待我问她。”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中年男子看柳碧瑶的眼神变得精练,他敛去温和的神态,释放出他这个年龄特有的世故和圆滑。中年男子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柳碧瑶的神情,过会儿,他像是摸熟了眼前姑娘的脾性,挪挪堆积在椅子里的微胖身躯,稍带威胁性地说:“从现在起,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等我满意了你也就没事了。”
柳碧瑶被看得浑身不适,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讨厌和中年人打交道。是的,她讨厌这类人。
柳碧瑶反问道:“你们为什么抓我?”
“这个嘛,你得问别人。”中年男子摊开手,表示无辜,“我也是替人做事。”
“替谁做事?”
“遗憾的是,我无可奉告。”中年男子离开椅子,来到她面前,问道,“潘惠英是你的母亲?”
柳碧瑶看着他,“是的。”
“很好,就照这样子回答,实话实说。”中年男子继续问,“你母亲早年从宫中偷出一幅画,你可见过这幅画?”
“没……有。”柳碧瑶早就知道这伙人是为了那幅《仙子渔夫图》,她不能泄露一点点有关画的消息,为了溥伦,也为了自己的母亲。
“确切地说,是半幅。那半幅渔夫图……”中年男子见柳碧瑶回答得迟疑,心里有了谱。
“我不知道!”柳碧瑶实在厌恶这种似乎通晓一切的眼神。
中年男子的眸子骤然放着光,他缓缓地蹲下,与她对视,“我希望你能够如实告诉我。”
“我说的是实话。”
中年男子蹲得吃力,重新返回坐下,交叉着手指,声音平缓得不带一丝波澜,“姑娘,你貌美可人,青春年少,正是做玫瑰梦的时候,想必心里正装着某个英俊少年郎。期望嫁给心爱的人,能够与其双宿双飞,伉俪恩爱……你何苦把自己逼上绝路呢?想想,一座孤坟,荒草离离,一鞭残阳,几阵归鸦,孤魂何依,愁苦谁共?所以,我劝你……”
这番话让柳碧瑶突然失去了防御的底线,她哭了,泪落如豆。柳碧瑶压抑不住恐惧与哀伤的情绪,更是为了心里那份未来得及享受的甜蜜。她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如眼前人所说的,孤魂何依,愁苦谁共?
中年人很满意地看着柳碧瑶的反应。
柳碧瑶哭得哽咽,断断续续地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为了那幅画打我娘,逼我娘交出那幅画……后来,我姐姐被卖了,我娘为了找她,一个人来到上海。我想娘,也来上海找她……很多年过去了,我爹死了,有人说我娘也死了……”
第61节:如有隐忧(8)
中年人要听的不是这些,打断她的话问道:“那么,那幅画呢?”
“我娘离家的时候,我才六岁。”柳碧瑶抬头看着他,泪眼迷离,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自从我娘离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幅画。”
中年男子盯着柳碧瑶看了好一会儿,竟琢磨不出这句话的真假。如果她对画真的一无所知,那么,溥伦接近她又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是年轻人玩的感情游戏?中年男子的心思从不写在脸上,他用肯定的语气很轻松地说:“你知道的。”像是揭露一个小孩子玩的把戏。
面颊上的泪痕蜿蜒如线,柳碧瑶低下头,很疲累地靠着墙。她压低声音,像是喃喃自语,清冷而怨怼,“很多人都这么说……可我真的不知道。”
愕然良久,中年男子起身离去。柳碧瑶知道他会再回来。暂时问不出什么,他可以再问,再拖,慢慢磨掉她心里的防线。待她饥乏难耐时,说出来的也许就是真话。
不知过了多久,盘曲坐着的腿木木的,开始发麻发痛。柳碧瑶吃力地站起来,双脚绑着,她就跳着挪移到仅有的那扇窗前。
天色晚了,油灯渐渐燃起来。窗旁的芦花枝枝如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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