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第39章


血腥味在鼻尖弥漫,柳碧瑶怕极了,手微微地抖着,浮在眼眶里的泪水也抖了出来。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赤红在地上不断漫开,像一朵肆意铺张瓣蕊的异色菊花。他来这里干什么?思索不明白的问题盘绕在脑海里,柳碧瑶想得无措。
那个可能性,她是怎么也不愿意去面对的。
风飕飕地窜入胸脯,冷意遍布全身,柳碧瑶才觉出胸前的扣子还开着,赶紧背过身去,手忙脚乱地扣好。昏昏沉沉的脑袋被冷风彻底吹醒,柳碧瑶尴尬得恨不能就此钻入地底。她接过溥伦回屋取出的纱布,把头埋得低低的,帮段睿包扎起伤口。
柳碧瑶不经意地抬头,瞥见段睿正用一种出奇怨艾的眼神盯着自己,像是哀伤地询问着什么。眼里现了泪,这种悲伤就更加鲜明,带刺般一直扎到柳碧瑶的心底。回想适才的激情,如同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揭示于众,柳碧瑶有些心虚。她卷着纱布,心跳得厉害,心里又不服气,“你来干什么,这关你什么事……”
她开口道:“我送你去医院。”
刚才的疯狂劲已经敛去,忽然间,段睿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骨肉剥离般的疼痛在手臂和内心同时翻腾,绞得他差点儿站不稳。段睿推开柳碧瑶的手,转身离去。
柳碧瑶不放心他,要跟过去。溥伦一个拉拽,柳碧瑶倒在他的怀里,方才见他也是衣裳半敞。如果此刻只有两人,这种颇具风情的优雅是很迷人的。柳碧瑶没了心思,她有点儿担心段睿,想起告别,“我该走了。”
“那我送你回去。”溥伦并不坚持。他望向慢慢消融于夜幕、渐行渐远的浅色背影,脸色变得有点儿难看,“他不该来,不是吗?”
段家。黑夜沉淀了所有的喧嚣,疲累了一天的人们正欲沉入梦乡,灯火忽又放亮,一盏接着一盏,霎时把整栋洋房照得亮如白昼。
段夫人细锐的尖叫惊恐地划破夜空。
翌日清晨,飘落秋雨散如丝。庭园的东角,树枝摇曳,雨后招来了一群不知名的鸟,蹦跃枝头。风声蓬蓬,穿过满树纷纭,卷起几片黯败的叶子。随风摇荡的树叶移到阴郁的墙角,旋堆成一小团,不时发出干枯的细细繁响,类似夜间蝙蝠打翅飞鸣。
阿瞒走了。
走的前天晚上,阿瞒搬了两大袋地瓜干到柳碧瑶的阁楼,把她窄小的房间塞得满满的,这是他唯一能表达自己深深愧意的方式。他用真挚感情付诸的行动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阿瞒觉得自己没脸再在段家待下去。他连道别都省了,扛着大包默不作声地出了段家大门,如同他并不引人注目的到来。
那日,阿瞒被法界巡捕房关了几个时辰,理由是扰乱社会治安。在段老爷子的干涉下,他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第67节:情词呢喃(6)
天下着雨,阿瞒站在段依玲的窗前,神情恍惚,雨水从他的眉梢滴落,那悲怆的心情只有他自己能懂。二楼的窗户微微敞开,纱帘飘出一方,竟有悬空的感觉,连同里面对镜梳妆的女神,高高在上地漠视着他。她或许都不曾看过他第二眼!
美人如玉,窗帘浮动纤纤身影,如月光下飘零的桃花,清冷得令人难以企及。阿瞒心头哽塞,倔劲一上来,狠命地嘶吼了声,“俺是跟他喝过酒的!”
隔着窗子,段依玲仍然听得清楚,娇躯轻轻一颤,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不紧不慢地继续修饰自己的指甲。她难掩心头的厌恶之感,微启樱口,“神经病。”
几日无人修裁,园里的草木长得更高,触到阳台的一角。段老爷子又请了个园丁。经验丰富的老园丁手脚利索,一来就砍掉铺满石井栏的枸杞子。柳碧瑶看了可惜,枸杞已结子,点点悬珠错缀翠叶内,挺美的。
秋日一声蝉,坐在客厅里的段老爷子放下茶盏,起身不安地踱着。一袭素色古旧长袍,越发衬得他双鬓扑霜,整副眉眼浓结在一起。老爷子此刻的心事比谁都重。宝贝孙子莫名受了伤,问他问不出所以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流氓斗殴,枪擦了火误射中他。
旁边的段夫人已是泪花闪闪,她婷婷站着,亮蓝色绣花的旗袍很是贴身。想必是怕泪模糊了精致妆容,绢花帕子一下一下轻点眼眶,言辞颇怨,“要什么画呀,才几天辰光,阿睿就遇到这事……”
段鸿心疼孙子,同时又担心画。他担心段家意外得古画的风声会从佣人们无聊的口舌中传出去,下令是阻止不了的,人言如洪水,势不可挡啊。本就烦闷的心绪被段夫人的埋怨一搅和,更觉心事浓浊。出于一家之长惯性的威严,段鸿斥着儿媳妇,“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妇人之见!”
段夫人不辩不驳,儿子最近情绪古怪,她是怀疑到别的事情上。儿子这段日子眼不离那个使唤丫头,做娘的心里当然清楚得很。
在这房子里,几乎每个佣人都会嚼几下舌根,碎碎说着,说柳碧瑶那丫头跟林家的小姐长得是越来越像,虽不似林小姐那么文静,那面容身段简直就是一个娘生的。小少爷同林家小姐远了,这也难怪,近水楼台,朝夕相处的毕竟更容易使人心思浮动……
当然,谁都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林家的千金同段府的一个女佣长得像,她们的地位大不一样。
段夫人算是开明,段睿的心思由他自己解决,她这做母亲的不会过问,过问了也是徒劳。再说了,儿子又不是女儿,还怕他吃亏不成?但昨日的事情蹊跷,儿子挨了枪,拖着血淋淋的手臂回家,把她的心吓空了一块。
段夫人想不出所以然,还是觉得那半幅画引来了麻烦,又拿起帕子擦泪,说:“莫不是有人要劫阿睿?”
段家就这根独苗。
“糊涂!阿睿又不是小孩子!”段鸿呵斥她,同时又为这个可能性惴惴不安。老爷子一甩辫子,问佣人:“家明呢?”
佣人答得谨慎:“这会儿,大约在香生茶园听戏呢。要不,我这就去请少爷回来?”
“罢了罢了!”段鸿心火更旺,摆摆手进了房。
细雨绵绵,在半空织成一张亮丽的网,笼罩着这座被秋雨浸泡得几乎要浮漾起来的城市。长长的鸣笛撩拨过雨雾,从窗口望去,江面隐隐发青,宛若一波琉璃秋水。
天气潮湿,镜面敷了层薄薄的水雾。柳碧瑶用掌心拭去凝结的雾气,镜面霎时光亮,自己姣美的面容在镜子的另一端相反地呈现。她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自己的容貌,带点儿刻意的端详。
一抿嘴,双颊有微微的笑窝现出,顾盼流连的一剪秋眸清如莲蕊,出落得水灵灵的。某种奇异的感觉就着光滑的镜面攀进心底,想得面颊微酡,柳碧瑶轻轻地呼了口气。
隐隐约约的,她的脸上浮动着某人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柳碧瑶搁下镜子。
秋雨催凉,风拂拂而来。柳碧瑶加了件小外套。她没涂蔻丹,指甲盖透着健康的粉红色。她纵是不敏感,也能觉察出段小姐轻鄙的目光。柳碧瑶没钱买能和靓丽的蔻丹相匹配的衣裙,朴拙的佣人服几乎覆盖了她本应绽放的美妙青春。于是就只剩下蔻丹,唯独指甲上那抹朱亮,可以稍稍满足她打扮的欲望。
这落在段依玲的眼里,简直就是丑人多作怪。依她的话说,长得好又如何,人得有气质,有品位!
柳碧瑶从货郎那里买回一个存钱的木罐子。每到月末,都会摇一摇罐肚,听那哗啦哗啦潮水般的撞击声渐渐沉实起来。
和所有的女孩一样,柳碧瑶希望能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在心爱的人面前。
细雨飘进,雨沫子扑面而来,柳碧瑶起身关上窗户。
第68节:情词呢喃(7)
每到下雨,整栋楼房就像是进入了冬眠蛰伏期,静得挤不出一丝声音。柳碧瑶在书房里找到了段睿,他正晃悠悠地躺在段老爷子的摇椅里,从背后看,只露出一头浓密的黑发。
不知怎么的,柳碧瑶变得拘谨起来,不像以前,可以很从容地对着他。也许他知道自己是林静影的妹妹,出于关切;也许,是她们长得很相像……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柳碧瑶晃了下脑袋,打消这奇怪的念头。
“该换药了。”她唤了一声。这是她的职责。
段睿一动不动,“你把东西拿过来,就在这里替我换。”
柳碧瑶应诺,从里屋取出药水纱布,绕回书房,半蹲下来给他换药。拆开纱布,见伤口已不渗血,但仍未完全结痂,看着挺惊悚。
幸好没伤着筋骨。柳碧瑶把干净的纱布一层一层地包裹上,放轻动作,心里忍不住跳出一个想法:他们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你说,我应该报仇吗?”段睿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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