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繁花绽》第60章


她时常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天底下虽然这样大,然而她却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从前她就说过,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而现在,独自一人身处异乡法国,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钝痛里——她的家呢,在哪里?
每个月都会收到一位陈姓律师寄过来的生活费,却永远都无法真正联络到那位陈律师。虽说不愁吃不愁穿,只是这样的锦衣玉食,在午夜梦回、月光如水的时候,总是明灭得如同幻境。他不在身侧,何以为家?即使做梦,都一样是恍恍惚惚不真切,残梦醒来之后,就真的一切都灰飞烟灭,连一点梦中的碎片都抓握不住。
后来,她开始学画,有时候从巴黎坐车去小镇观光风景,或是去写生,慢慢地,她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也结交了不少法国朋友以及同在法国的中国人。然而,每当欢笑过后,更大的寂寥却从头到尾地笼罩了她。他不在身边,她连笑容里都隐藏着苍白。
终于,去年的8月15号,日本宣布投降。长达八年的抗战终于结束了,而她已经蔓延了九年的思念,如今也到底走到了尽头。她原本在抗战一结束的时候就欢欣雀跃地想即刻回国,只是在这之前曾答应过一位法国友人共同开一次巡回画展。尽管再怎么归心似箭,她到底不是一个会食言的人。于是,她只能又在等待中煎熬了一年。
现在,她终于真真切切地站在这片土地上了!
梦里魂牵梦萦的故乡、有他的气息的故乡,她终于回来了,也断然不会再离开了。
不管要多久,也不管需要费劲千辛万苦,清泽,她一定会寻到他。

第45章 第三十七章2
和静芸告别之后,幽芷拎着她的行李,那个木漆色小皮箱向目的地走去——她要去锦华官邸的方向,兴许能寻着一点清泽行踪的蛛丝马迹。
拐个弯,锦华官邸的大门已经露出了朱色的一角,安安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若在等待她的推开——幽芷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那扇大门疾步走去,仿佛他就在那里等她一样!
——然而最终,还是让她失望了。
锦华官邸的铁栅大门紧紧锁着,甚至连门锁都是锈迹斑斑。从铁门的一条条缝隙里往里头看,杂草疯长、灰尘蛛网,荒芜人烟中透露出早已荒废许久。
攀着满是铁锈的铁栅门,也不理会手上沾染的黄色锈迹,幽芷无可避免地垂首叹息。到底,静芸不曾听说错,他已经不再住在这里,整个沈家都已经不在这里。
转身离开,幽芷走到对街的一家似乎之前没有的零嘴小铺子,挑了一些糖让老板称起来,一边付钱一边攀谈道:“老板,我看对面那户房子挺大的,怎么好像没人住的样子?”
老板是个乐呵呵的中年男子,热心道:“你是说锦华官邸吗?哎,我来这里开铺子的时候就已经人去楼空喽!听说以前住着显赫的沈家,不过同日本人打仗的时候沈老将军捐躯身亡,那沈三少也受了重伤,至于后来就不清楚了。”
沈老将军捐躯身亡——公公已经不在了么?
恍惚了几秒,幽芷接过老板递来的袋子,扯出有些僵硬的笑容道谢:“谢谢了。”
老板挥挥手:“哎,走好,以后常来光顾小店啊!”
看来,在这里是探不出什么口风了。
天色已然渐渐暗下来,暮色四合。黄昏时分,落日照在河面上,碎成粼粼的金浪。半空里云霞的颜色渐渐由玫瑰紫变成拱璧蓝,而后又徐徐地渗入几许胭脂红。在以宝蓝色为底的天幕上,这里一抹,那里一缕,仿佛是流动的光华冷凝下来,又像是被谁泼溅的水彩,渐次干涸。
幽芷心里微微有些急了,从深色呢大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头是她在日本时从汇款的条子上抄下来的陈律师的地址。扬手拦了一辆黄包车,报了地址,车夫拉着幽芷在华灯初上的街道疾跑而去。
初秋的暮风开始有了薄薄的凉意,幽芷拉了拉里头紫罗兰和白色相间的旗袍褶子,有紧了紧外头大衣的衣领,全部身心只有一个愿望——希望那位陈律师能告诉她清泽的地址、希望这一趟不会再让她扑空……
匆匆付了车钱,幽芷抬头看了看跟前的门牌号同纸上抄写的核对了下,于是抬手按门铃。她连续地按,“嘀嘀嘀”地又短促又焦急,半分钟后有人来开门,是位五十岁左右的大妈,穿着朴素的工作大褂谨慎问:“你找谁?”
幽芷一边指着手里纸条上抄写的地址一边急切问道:“请问……这里是陈律师的家吗?”说着又挤出一丝紧张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搓搓手:“我,我是来找他打听一个人的地址的。”
那位管家似的大妈目光始终警觉,快言快语道:“陈律师不在,你过几天再来吧!”说着便欲关门。
“哎——等下!”幽芷忙抵住大门,放缓语气再次微微笑问道:“那,请问陈太太在吗?我能不能找下陈太太?”
大妈的语气中已然透露出一丝不耐烦,抛了一个白眼道:“陈律师同太太都出去了,好几天才回来,你可以走了。”
“那你晓不晓得一位叫沈清泽的人住在哪里……”见大门逐渐要被关上,幽芷仍旧不死心地喊道。
“砰!”的一声,大门被用力地关上,几粒灰尘因为这巨大震动的关门而掉落下来,大衣的肩头似乎都能看到白灿灿的灰尘。

第46章 第三十七章3
低头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失望和心冷在这样微凉的傍晚里充斥着幽芷,但并非绝望和放弃。犹记得事情发生的那个夜晚,雨水哗哗地冲刷着,而生命的豪雨如注,仿佛绳索,无穷无尽抽打却是无法停止。
但如今的幽芷相信,这无止尽的抽打只是为了让人更加坚韧,让相爱的人彼此之间拥有更加刻骨铭心的默契与信任。
站在南京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马路边,幽芷搓搓手呵呵气,明天她还会继续寻找。
她不怕自己会花十年的时间去寻找沈清泽,只要心存信念、只要最终能寻到他,一切就都值了。
她唯一怕的,是十年在外的茕茕流浪,是再没有人来替她打开家门、点一盏灯为她照亮回家的路,是辛苦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被子里默默哭泣却再不会有人用温和的手掌替她拭去眼泪给她安定和温暖。
她不要再这样,一无所有。
翌日清晨,天色方蒙蒙亮幽芷就起来了。似乎当有了目标的时候,人会变得孤勇而有信心,幽芷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充满精神力气。
还不曾吃早饭,外头有几个小摊贩在卖早点。幽芷依旧拎着那只木漆色小皮箱,走到帐篷下对经营小摊的老板说道:“一碗豆浆,一个甜烧饼,谢谢。”
坐在油腻腻的桌面吃着早餐,豆浆烧饼——尽管不是什么山珍海味,甚至连它的卫生都不晓得过不过关,然而这样熟悉、盼了十年的滋味却让幽芷觉得这是她十年来吃过最美味的早膳。
如果清泽能在自己身边的话,那就是世上至完美的珍馐。
“妈妈……妈妈,我真的好想吃一个烧饼……”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哭泣声,幽芷循声望去,一位穿着单薄的小女孩正抓着母亲的衣摆眼巴巴地盯着烘烤烧饼的炉子。
“囡囡,妈妈现在没有这么多钱,下次好不好?”母亲蹲下身来擦拭女儿的眼泪,歉疚地摸摸女儿的头。
“不好不好!囡囡现在就想吃烧饼!妈妈,我饿……”女儿不依,“哇”地一声刹那就大声哭了起来。
如此熟悉的场景,曾经,也有位小女童因为母亲买不起烧饼给她吃而哭泣。
幽芷微笑着走到她们跟前,递出五块钱给那位正在安抚女儿的母亲,关切地说道:“给女儿买些吃的和穿的吧,天渐渐冷了,小孩子冻不得的。”
那位母亲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看着幽芷,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住地作揖道谢:“谢谢太太,谢谢太太!”又对女儿说道:“清芷,还不快谢谢这位好心的太太!”
“清芷?”乍听到这个名字,幽芷愣住了。
那位母亲却很是高兴,以为幽芷在赞美自己女儿的名字,解释道:“孩子他爸原来是个私塾先生,这名字是他给取的,不错吧?这可惜,一场战火让我们从此阴阳两隔……”
清芷?
时光流转,仿佛听见清泽无比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亲昵地对她说,如果是将来生的是女儿就给她取名叫“清芷”,取他和她两人的名字之和,代表这是他们爱的结晶。
清芷、烧饼铺子……
仿佛模模糊糊抓住了些什么头绪,然而又不曾能够在脑海中拼成一个完整的答案,幽芷再用力地回想——
那个周边小镇!那次她因为招弟的事而跑出家门去的周边小镇!她曾经说过,她很喜欢那个小镇给她的感觉。
“我晓得?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