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水绕梅坞影》第33章


她记得他突然出现在租书店,单肩背着书包,外套拎在手里,只穿了深色高领毛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愈发显得精瘦。他发脾气时,眉头总习惯紧锁,若是五官轮廓再长开些,会相当显气势。他做家务显然比她要认真仔细。
只是更多的时候,他不自觉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想到这些,倪影忍不住猜测,若干年后的夏离,是否会成为一个帅气的男人?他的肩膀是否变得有担当?是否仍记得年轻时的青涩表白,还有——倪影捧着茶杯,唇边泛起笑意——那些实则吃醋,却表现为无来由的脾气和别扭的举动?
而自己,终究只能成为他的过客吧。
来不及渐行渐近
Chapter 5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倪影已自浅眠中醒来。推窗而望,清凉的晨光铺满水面,浔河静默,绿意在稀薄晨雾里凝结。几缕炊烟缓缓升起,融入到浅白的天幕中。倪影趴在窗口,任思维空白。渐渐地有了生气。咿呀开门,车轮碾过青石板,断断续续传来的细碎对话,伴着愈来愈晴朗的天光,开始锅碗瓢盆的一天。
倪影准备下楼,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沿着河岸慢跑,不由多张望了几眼,随即笑起来,朗声喊:“沈锡白——”
白色身影停住步伐,四处张望。
“这里啦。”倪影探出半个身子,挥手示意。
沈锡白终于发现倪影的位置,跑到她的楼下,仰头笑:“原来你住这里。”
“你晨跑?”
“对呀。要不要下来一起跑?”他热情邀请,笑容明媚。
倪影连忙拒绝:“我不要出汗。你继续吧。”
沈锡白佯装无奈摇摇头:“女人呐——”转念想起什么,黠促笑道:“今天可是有高强度劳动,肯定要出汗。别穿得太好看,最好挑粗布麻衣。”
“你吓唬我?”
“吓唬你有什么好处?我才是被你和沈东阳欺负的一方。”沈锡白摊手耸肩,“光打扫祠堂就需要半天。”
祠堂?“就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
“聪明的孩子。沈氏家祠,据说当年也是有名的。有机会你问阿婆,她见证过历史,我只是耳闻。”
倪影了然,难掩兴奋表情:“那,说好的,九点在沈宅大门前汇合,不见不散。”
石板路两旁的香樟树高大而葱郁,枝杈舒展,树冠层叠错落。抬头仰望,天空被划成一块块不规则图案,像散落的拼图。纵横交错间,天愈发蓝,叶愈发绿。
林荫道的尽头便是西洋式的沈宅正门。两侧的围墙面生了青苔,墙头覆盖着厚实黑瓦,仿佛添了一笔属于大户人家的沉重。两扇木门紧闭,门扣已经从底部生出了青绿色,挂着一把半新不旧的铜锁,诉说着时光流逝的痕迹。再往上是石制匾额,上书“沈宅”两字,因为无人维护,当年的描红在多年的风吹雨打中剥啄殆尽,如今只剩下浓重的黑,唯从那飞舞的落笔中,依稀还能一见沈家曾经的显赫。
倪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然而之前都只能在正门前徘徊,一声叹息,无奈而返。她早了一刻钟抵达,等在门口,眼巴巴望着林荫道的方向。一是因为兴奋,二是处于礼貌。
并未多久便等到了沈锡白。他一瞧见倪影,改走为跑,大老远地就嚷嚷:“哇,我迟到了吗?”
“我不小心早到了。”倪影迎上几步,“怎么只有你?叔叔阿姨呢?”
沈锡白在她跟前停住,笑眯眯答:“他们还要磨蹭一会,派我来当先遣部队。”又打量倪影两眼,笑容扩大:“这身打扮不错,特别适合劳动积极分子。”
倪影忍不住给他一枚白眼。她听从沈锡白的告诫,取出压箱底的旧衬衫配牛仔裤,特意带了头巾,既可作装饰,又能防灰尘。
“阿婆也要来。”
“咦,不是让阿婆在旅馆休息麽?”
“她不放心。”沈锡白略有点无奈,“老人家比较重视祖宗礼法。”
倪影了然。
“我们先进去。我带你参观一下。不过……”他话音一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沈仲儒的三个子女均接受西方教育长大,虽说人人须得学中文,但终究对故土家乡少了一种精神上的留恋。唯第三子沈锡白,自小对华夏文化兴趣浓厚,年少时总缠着父亲带他回祖国探亲,那时便与沈东阳一见如故,后来亦常陪长辈归乡祭祖。作为沈氏后裔,见到老宅祖业荒废,心中到底是唏嘘悲哀的。
倪影体会不了他的心情,只随意点了点头,应答下来。
一叠吱呀,大门缓缓推开,尘封的气息仿佛扑面而来。倪影忽然有一种潸然泪下的冲动。传说中的百年沈宅,里面的每一寸土壤,每一片砖瓦,都曾见证一段厚重的历史。它落败了,腐朽了,和着那些血泪辛酸的故事,一同埋葬在“逝者如斯夫”的哀歌中。
沈锡白充当临时导游。“这原有一面石屏,前有假山盆景,是第一眼的印象。”如今只余一堆碎石。倪影不作声,跟随他绕道而行。铺着石条的小径通往一方小榭,榭外是一池波澜不惊的清水,面积颇大,游廊曲桥、阁楼凉亭,均沿池而建。
“那是莲池。外园的格局就是以莲池为中心。水是引自浔河的活水。听说曾经满池荷花,连绵成片,美不胜收。后来因为无人打理,渐渐荒芜,如今就剩下一池流水了。”沈锡白一耸肩,看向倪影,佯装严肃道,“东阳小时候在老宅住过,把最后零星的几片荷叶都扯光了。”
倪影噗哧笑,问:“你没有吗?”
“我当然不会像他那样子没出息,而且我没住过老宅。”沈东阳答得理直气壮。见倪影不解,便耐心解释:“住不惯,太大,破坏又严重,容易让我产生凄凉萧瑟的感觉。再说,以前外面另有房子,后来才卖掉的。不然中间一段年月,你让我爸他们冒充流浪汉去?”
倪影掰着手指算,依旧有点茫然:“当初宅子就损坏得这么厉害了?那沈东阳怎么住啊?”难道类似野外宿营,自带帐篷?
“这是外园呢!相当于别墅的小花园。”沈锡白拍额头,“人都住内园。阿婆住过得竹苑当年还修复过,算是如今保存最完好的,拾掇拾掇没准现在还能住人,要不你去试试?”
“好呀、好呀!”倪影当即点头。
沈锡白立马一副瞪眼瞧怪物的表情:“怪不得你和沈东阳谈得拢。”
倪影鄙视他:“这种亲身体验的机会实在难得,你不懂珍惜。”
“此等感触,只可远观,不可体验。”他故作高深,“我从不为自己就是追求舒适生活条件的城市人而感到羞耻。”
倪影转念想了想,回他一个微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沈锡白的骨子里仍旧是都市一族。对于他来说,桃源只是暂时休憩的风景,偶尔涉及,只觉新鲜美好,叠声赞叹一番,然后回归城市,继续物质时尚的生活。
人人都有各自的价值观。没必要累赘辩驳,亦无须强迫他人接受自己的观念。不过,倪影到底觉得几分庆幸,庆幸她能遇见“谈得拢”的沈东阳。
“铺这一池荷香,需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啊?”她转向莲池,不由感慨。
沈锡白笑道:“当年美景盛况,请自行想象夏日西湖。走吧,带你绕一圈岸边。”其实他亦深感可惜,这毕竟是自家园林呢。
两人并肩而行。
阳光在水面跳跃,阳春的风轻缓吹起一池涟漪。晴天如洗,波光潋滟。麻雀儿唧喳乱飞,从枝头窜到亭檐。路旁杂草疯长,早已取代了曾经种植的观赏花木,只有几株垂柳顽固守候着阵地。外墙蜿蜒如龙,关住了满园的虫鸣鸟叫,亦阻隔了外界的春光秋雨。
沈锡白聊起年少趣事:“东阳从小就很文艺腔。对着月亮,念,床前明月光。对着凉亭,念,飞流直下三千尺……”
“等等,为什么对着凉亭念那句诗啊?”倪影觉得不可思议。
“呃,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沈锡白一副“与我无关”的无辜表情。
倪影默默望天。
“那就是沈东阳念诗的闲云亭。”他指着不远处的四角凉亭,突然疑惑地“咦”了一声。倪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好像是……沈东阳?”
前方款步走来的正是他们刚才对话的主角。
“你怎么来了?”沈锡白笑嘻嘻给了他一记拳头,“怎么,你也像阿婆一样,不放心?”眼风顺带飘向一旁的倪影。
“我上完课,也没什么事,就过来了。”沈东阳故意忽略堂兄的潜台词。“在祠堂没瞧见你们。二伯母说你该是借口带倪影闲逛,实则逃避劳动。所以派我来抓你回去。”
沈锡白大呼“冤枉”:“影子第一次来沈宅,我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吧?就走了这么点路,我可没有故意拖延时间。”
“阿婆说了,锡白准是带倪小姐转莲池去了。慢慢绕一圈,再逛一逛内园,差不多就到中午。”沈东阳模仿阿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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