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花园》第1章


前章
董家花园相传最初是董家第二代老爷嗣光为他的第三个爱妾青杏建造的郊野宅院。
青杏本是当红的青楼名花,小曲唱得极妙,也是嗣光最爱的女人,但董氏家规严厉,决不允许娼妓入门,于是他便将她安置在了外头。爱情,随着对女人的娴熟而淡去,有了十二房姬妾的嗣光最后也管不了那点骨血,让她母子脱离了正族,听任其自生自灭。
好在青杏是个有能耐的女人,凭着田产和放利子钱好好地发了一点小财,又为唯一的儿子沿训捐了个官做,老太太在世时,花园修缮得十分气派,良田千亩,湖光山色,庭院十围,美宅百间。青杏高寿,死的时候遗嘱厚葬,光一线千金的云锦外衣就裁了春夏秋冬四套,单袄里衣与各色绫罗绣品更是数不胜数,用掉了当地所有绸缎铺的最好货色,金银玉琅与青花斗彩诸类器具也是以网罗星。
盛大的葬礼轰动了城乡,使天地为之失色。但,这也许是这个家族最辉煌的一瞬,青杏种瓜自已尝,董氏三代都是单传,只会守财不会兴家,到了第五代汇泽,花园规模已减至原来的三分之二,汇泽好不容易在光绪朝混上了一个四品的官做,五个妻妾却只有三姨太吉云跟他生了一个女儿,长得恍若绢画上青杏的眉目面相,一双桃花瓣形的明眸极滟,有秋水的涟漪。瓷白的脸上,唇色至美,红如珊瑚。
七岁的嘉年,是死去的祖奶奶青杏骨殖上唯一鲜活的娇嫩花蕾——董家此支,镜花富贵,根基菲薄,命里绝后。小姐本是个美人胚子,自小便被三房当宝贝养着,惯到7岁,再无弟妹与其争宠,成天见鸡捉鸡,见狗打狗。一张小脸竟紧俏得有些杀气,丫头婆子把她当佛爷供着,让她大例例坐在正庭院的西厢房檐下赏梅。 
第一章
那一天是那年中最冷的日子,云南诸地,少有雪下,但这几年特别地冷,冬天也星星点点地落起冰屑来。赵乾英穿一件右肘上打了块补丁的雪青缎旧长袄,跟着仆人老赵走进几重院子,花圃里栽着双围兰草,一树梅花正清幽地开着,迎面是董家前院的正屋,青的瓦,灰的墙,精巧的木柱花窗,檐下立着几个丫头婆子,杏黄与深蓝的浮云大襟袄子,袖着手,雪地一样苍白而漠板的脸。十三岁的乾英是一株单薄的白杨树苗,被连根拔起带到这里,只觉得冷寒害怕。中间那个高大的婆子张妈向边上迈了几步,走下石阶,直截跟乾英后面的老赵说话,乾英只觉得眼前忽然一亮——
张妈让出的地方是摆着一张红木椅的,董家小姐嘉年就两脚悬空地坐在上面,那个女孩是这苍凉冬景的绝美艳色,桃花尖脸,秋水杏眸,着大红海棠提花绣袄,如意偏襟,项上戴着麒麟百岁锁,一对长长的辫子织到腰间,精致得无可挑剔——明杰看得呆了,乃至目眩,女孩面对这寒酸的长房亲戚,明眸一瞬,骄傲地瞥瞥嘴,鄙夷中透出些许妩媚来,冷薄地像刀片一样斜削进少年的心里,带着梅汁似的酸甜,隐隐作痛。
赵乾英是长房淑月的侄儿,淑月娘家败落,乾英丧父失母,唯一的哥哥去了武昌了无音讯,除了姑姑这儿无处可去,淑月着一袭粉底长袄跑出来,见了娘家的遗孤,百种怨忧齐上心头,抱着侄儿哭个没完。这等穷亲戚自然不必烦劳老爷亲驾会见,主仆二人同住一间偏屋,乾英睡床老赵睡地,空气里飘荡着浮尘,潮湿泥土和晚饭葱蒜的味道,当然也有小姐倏忽而过的芳香——那抹清艳而凛洌的红……
中午饭的时候,乾英跟管家董妈,二姨太瑞雪,三姨太吉云,四婕太喜虹,五姨太祥雨,小姐嘉年和奶娘张妈一桌,董氏精美的家宴,鱼肉俱全,满席的盛肴,晃花了少年乾英的眼,姑姑在主席上陪着老爷小心布菜,这边大家各吃各的,一围的女人,没一个理他,乾英毕竟年小,又好久没见过这等菜饭了,吃过了面前的菜,眼谗对面的八宝鹌鹑,却又人小手短够不着,便半跪着爬上椅子,伸展着胳膊越过鸽蛋鱼翅汤,却不想膝下一滑,整个人就塌了下来,一双筷子直戳到对面嘉年的脸上去,扑翻了蒜爆火腿,带落了自己的饭碗,汤汁洒了一身不说,那斗彩祥云的小碗在众人们的惊叫中铛然落地,碎作数块。乾英慌忙立起,瞧着自己油淋淋的长袄下摆,手足无措,嘉年想必是被戳痛了脸,也在这当时大哭起来,吉云笃地站起,上来给乾英就是一个耳刮子,一席人顿时乱作一团……疼痛中,乾英眼睁睁地看着小姐仇敌似地凝注着他,把一只梅子青釉的筷枕当作石子掷了过来,但她的力太小,那东西到了半路便落了下去,掉进汤里。
入夜,乾英在床上哭了起来,十三岁的男孩,再怎么俊秀坚定,也弱如乳虎,只能咬牙恨恨地握紧被褥,门吱牙一声开了,跟着月光一起进来的是长袄的淑月,乾英模糊的泪眼看不清她的影子,只知道姑姑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压低嗓音恨恨地说:“好孩子,你是男孩,长大了就是男子汉,吉云不过是个唱戏的贱货,那嘉年也是只咬人的小狗,这个家不是人呆的地方,你若有志气,就忍他几年,快快长大,到时候,老爷归西,你就带我走……”黑暗中,淑月切齿有声。
第二章
是的,这个家不是人呆的地方,老爷过完年后便去了外地赴任,在城里自然有别样的阿娇。而这边,花窗阴冷,男丁廖落,漫长的时光犹如蜘蛛结网,粘着蚊虫完整的亡躯,从容而幽深,是女人们难以打发的苦难朝暮。分名祥瑞的姨娘丫头们只不过是老爷在花园里随意洒下的种子,只管娶来不顾死活,淑月是她们的总管,也一样是空骨的花树,再没有结果的可能……
而两个孩子,在这苍凉的花园里,是一对吐着新叶的苗儿,嘉年再胡闹,却也喜欢这个长自己几岁的哥哥,当然定位绝不是与她平等的,她认为他是她的一个佣人甚至一只大狗,她喜欢躲在角落里候着他来,悄悄地向他扔出一个炮仗什么的,吓他一跳,又咯咯笑着逃走,他于是沿着她银锁清脆的铃响追过去,临到她身边却又怯弱了,因为,小姐往往会回头立定,做势到:“你敢?我叫张妈打你!”一张小脸极其凶恶,像姑妈说的咬人的小狗。
他站住了,只顾呆呆看她,小姐便坏坏地笑起来,轻轻摇摇脑袋,张开手说:“乾英背我回去,我累了。”这命令是不容拒绝的,他于是乖乖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把她背起来,春天的梨树开满了粉白的花,有些落在小姐的头发上,有些落在乾英的肩膀上,而她的长辫子在他的颈子上蹭得怪痒的,乾英毕竟是孩子,身子骨单薄,走了一会便累了,小姐不肯下来,他于是恳求道:“嘉年妹妹,我走不动了……。”嘉年便用一支柳条抽他“快点!大狗狗。”他走不动时,便放她下来喘气,嘉年还是不放,搂紧他,像小狗一样依偎在他的怀里,任性道:“乾英是大狗,我是小狗,我会啃扣子呢。”她于是学小狗的样在他怀里撒着欢儿,并快乐地汪汪叫几声。
此时的少年,明眸如水,剑眉漆黑,白皙的脸上泛起桃花一般的红晕,他本来就生得俊俏,如今更加秀丽,面对白痴一样取闹的嘉年,心头是异常柔软的,小孩子天真无邪,不明爱情,他们只不过是在这冷漠庭院里相互取暖的一对小狗,嘉年胭脂色的织锦夹袄辉映着明杰雪白的长衫,是晚秋那落着金黄色叶片的银杏树下最美的画面,直到吉云带着丫头阴沉着脸,凶煞一般地闯了进来。
张妈被主子狠狠地训了一餐,吉云故意扯起嗓门,用全身的劲儿骂着:“你这老不经事的东西,白吃了那多的饭都呛到心眼里去了,董家只这么点骨血,又是个丫头,日后陪嫁的一只镯子都够你吃一辈子的。张妈你老糊涂啊,我又是个没心计的,咱俩凑在一起可真正叫人家给算计了,肚子不争气的到知道从外头拐带个野种进来,跟董家千金青梅竹马,到时候可连迎亲的锣鼓都省了,就白白地得了全部,撇下咱俩去喝西北风吧。”毕竟是昆曲班出生的名角,骂人都跟唱戏一样,字字铿锵,有腔有调,婉转之韵直上九霄,几个姨太听了暗笑,淑月生性懦弱,早就失宠,本已震不住众人,现在又被如此侮辱,气得脸上青白不匀,晕头转向地只顾咬牙喃喃:“贱人…… 一群贱人……。”
月光从花窗里漏进屋子,照亮了蜷缩在角落里少年的脸,乾英紧紧地抿着嘴,明眸闪亮……
那一对小儿女自然不可能再在一起玩了,不懂事的嘉年却还想着在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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