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沟流月》第21章


此,今日须痛饮一番,来,再干一杯,我们一醉方休。”
成峰放下酒杯,闷闷地道:“天下天下,都想要得天下,就算得到了又如何?”
武启奎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怔方道:“古往今来有哪个英雄豪杰不想建立一番宏图霸业,得到了天下,便是得到了一切,难道你不想吗?”
成峰已有几分酒意,冲口而出道:“不,我不想,世上最宝贵的我都已经失去了,还要其他做什么?”
武启奎也喝多了,醉眼迷离地望过去,只见月光下他俊秀的脸庞蒙上了一层忧伤落寞的阴影,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心疼怜惜,不由感叹道:“唉,孩子,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儿子,要是的话,就算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成峰一愕,不由抬头看了看月亮,微微苦笑。
翌日清晨,成峰一行离开了信州,列车一路向北驶去,早餐后,大家都聚在成峰的厢房里,高从义笑道:“此行幸不辱命,我刚接到老将军的电报,他也很满意,对我们慰勉有加,我们倒没什么,就是总指挥辛苦了,每日里陪着那武老头谈天说地,论诗下棋,武老头自己高兴,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
成峰淡淡一笑,“谈不上辛苦,何况我的棋艺也大有长进。”他敛容正色道:“但愿能争取一段和平的时间,多一年半载也是好,这一路我们看到信州一带的乡村田园荒芜,想是因战乱老百姓也都流离失所,我们这些军人造了多少孽,我委实不愿意再打内战了。”
一个参谋说道:“武启奎也学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我看他自己就是个和曹操一样的奸雄,他瞧不起郑仰浩,其实他自己能强得了多少?要我说这天下非老将军莫属。”
成峰沉吟道:“我倒是觉得郑仰浩不容小觑,他有思想有头脑,他办新式军校,提出的口号也深得民心,我看将来能有一番作为的也就是他了。”
另一个秘书插话道:“我听说郑仰浩心胸狭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人冷酷无情,这样的人得了天下,大伙儿都没好日子过。”
成峰不以为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谁也没见过郑仰浩,不可妄下评论,至少他让他的士兵明白为谁打仗,为什么打仗,仅这一点,就比我们强,不管他提出的口号能不能实现,却代表了世界潮流,民心所向,民心的力量不可低估啊。”
于波进来报告说:“总指挥,我们中午时分可到京城,车长请示您我们要停多久?”
成峰双眉一挑,看向高从义:“我说过要在京城停吗?”
高从义忙笑道:“是我擅作主张,我想,我们离开京城也有半年了,现在路过,就停下来歇一天再走吧,威尔先生也想去会会他的球友。”他向威尔使了个眼色。
威尔笑道:“好久不打球,我的手很痒,其实最主要是我肚子里的馋虫在叫唤,我得喂它们吃烤鸭、豆汁儿和糖葫芦。”
大家都被逗乐了,成峰也不能再绷着脸,“好吧,可是只能半天。”
等大家都退出去后,威尔说:“高君也是一番好意。”他与成峰的关系是朋友多过幕僚,因而说话比较随意。
“我知道。”
“我陪你去打高尔夫球吧?”见他不置可否,威尔犹豫片刻又道:“要不你去见见梁小姐吧。”
“你们去自由活动吧,都不要管我,我想一个人随便走走。”
成峰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春光正好,艳阳映照着桃花杨柳宛如织锦堆烟一般,柔柔的春风拂面而来,吹得柳枝轻摇款摆,成峰触景生情,凌河岸边听到的那首忧伤缠绵的情歌,蓦地涌上心来:
风吹杨柳柳条条弯,
想你想得我肝肠断;
夜夜睁眼到鸡叫,
一日三餐端不牢碗。
……
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再去见她,因为明知相见也无异于饮鸠止渴,离别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仍然记忆犹新,他已无力承受也不忍让她再痛一次。“也许,她已慢慢将我淡忘,”他想着,如果是这样,就更不能再去找她了,他只想去看看昔日和她一起去过的地方,也算是种安慰。
他信步走到她曾带他来过的茶社,要了两碗酸梅汤,店堂里只有他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伙计两人,他凭窗而坐,四下寂静无声,只有风吹帘动,日影轻移,时光仿佛也凝固了,好让他慢慢回想着往事,就是在这里他为她怦然心动又黯然神伤,从一开始对她钟情他就知道他们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也曾苦苦地挣扎过却还是身不由己地深陷情网,反过来想,她也何尝不是如此?
伙计走过来含笑道:“对不起,先生,今天我们要提前打烊。”
“为什么?”
“下午定怀门外花神庙有花会啊,大伙都奔那儿去了,先生您是外地人吧,您不知道京城一年一次的花会可热闹啦,年轻姑娘们都要去看花,给花神上香祈福,而小伙子们呢,就是去看姑娘的,看谁家姑娘模样俊装扮美,看到中意的就央媒去提亲,您也去看看吧,没准能瞧见全京城最漂亮的姑娘。”
成峰谢了他,转身要走,那热情健谈的伙计又道:“说到模样好,我看谁也比不上那位姑娘,她常来我们这儿,每次总是坐在您这个位子,要两碗酸梅汤,可她总是一个人,一来就坐半天,好像有心思的样子……”
成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问:“真的吗,她是不是头发长长卷卷的,眼睛又大又亮?”
“是啊,画上的人儿也没有她这么好看的,原来您认识她……”老头话还没完,成峰已经跑了,老头笑着摇摇头,“哎,小伙子,这么心急,也难怪,这么漂亮的姑娘是要快点追,迟了就给别人抢跑了。”
虽然定怀门外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成峰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在他眼中,万紫千红的花丛和争奇斗艳的姑娘们跟她相比都黯然失色,她穿着单薄的白色春装,纤腰窄袖,风致楚楚,梅花映雪不足以喻其清丽,玫瑰浴露不足以喻其娇艳,他痴痴地看着,视线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像是有某种感应,她忽然转脸向他这个方向看过来,他的心怦怦乱跳,慌忙低头用帽子半遮住脸。只见她身边一个穿鹅黄衣裙的小姑娘拉住她往最人群里挤,他认出那小姑娘是她妹妹惜云,姐妹俩在一个摊位前停了下来,成峰远远看见惜云指手画脚地对着摊主比划一阵,又过了一会功夫两人才离开,忆云手上捧着个小盒子,惜云兴高采烈地跟她说着什么,可她只专注地盯着那个盒子看,惜云又在花摊上挑了一大枝碧桃花,姐妹俩方穿过人群,坐上了一辆黄包车离去。
成峰站在那儿,只望到车没了踪影,才来到姐妹俩逗留过的那个摊位,只见一面招牌上写着“泥人王”三个大字,旁边还挂着一面锦旗,写着“触手成像,栩栩如生。”
成峰也听说过,这泥人王在京城一带很有名,他手艺高超,不但做古装戏曲人物精彩绝伦,还能当场为顾客捏像。成峰打量他一眼,见是一个安祥沉稳的中年人,便对他说:“劳驾,刚才那两位姑娘买了什么,也给我来一个。”
泥人王低头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数寸高的小泥人,“是这个。”
成峰一看,是个古装的白袍小将,想是戏文里说的杨宗保,手握银枪,剑眉高挑,凤目含威,表情十分生动。
泥人王又道:“那大姑娘先挑的这个,小姑娘却要我照这个改一下,现做了一个。”说完一抬头,看清楚成峰的脸,不由一呆,刚才他按那小姑娘的要求“眉毛再浓一点,鼻子再高一点,脸颊再瘦一点”做出来的泥人,赫然正是眼前这年轻人的模样,记得那小姑娘接过后放到大姑娘手中,笑说:“姐,这个更好看,给你吧。”
成峰指着一个像是穆桂英的戎装少女道:“麻烦你也把这改一下,就按刚才那白衣姑娘的样子。”
泥人王唯唯答应,却忍不住心中好奇,暗想,这小伙子生得这么俊,刚才那大姑娘又出奇的美,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难道是天不从人愿,有情人不能成眷属,因而借泥人来传情?他不由同情而惋惜地又看了成峰一眼,加倍用心细细捏塑起来,不大一会儿就做好了。
成峰捧在手中细看,这泥人王的手艺名不虚传,难为他描摹出这娥眉宛转,秋水为神,真是惟妙惟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看也不看地都递给他,“谢谢你。”一转身便走了,泥人王又惊又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背影走远,都忘了去数钱。
车轮滚滚向着雁北的方向奔驰,成峰立在窗前向刚刚离开的京城眺望,已是黄昏时分,落日熔金,照得远山如黛,近水含烟,成峰知道父亲早就把这片锦绣江山视为囊中之物,志在必得,可在自己眼中江山秀丽又怎及她的眉目如画,春风再美也比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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