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沟流月》第29章


“那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安妮耸耸肩,“伊芙娜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虽然我们在一起合作很亲密融洽,但她很少提及私人生活,我只辗转听说她在中国时有过爱人,想必定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她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眼里才看不到别人。”她见乔治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便热心地给他出主意:“据说要上前线的人心肠最软,最容易接受求爱,你就大胆地试一试嘛,祝你好运。”
两人在握手的时候,同时打量了一下对方,忆云很是赞赏,嘉仪的穿着很适合她的气质和优点:深紫色隐缠枝牡丹花样的丝绒长旗袍,配塔型珍珠项链,烘托出她修长的身材和白皙的肤色,非常雍容高雅,而嘉仪看到忆云,暗地里深吸一口气:上帝对她何其偏爱,把她塑造得如此完美,而且岁月加在她身上的也只有风华,不见沧桑。想来她比自己也小不了几岁,可是双眼仍然明如秋水亮如寒星,虽然只穿着简洁大方的深色套装,浑身上下一点装饰都没有,可是说不出的风姿飘逸,神韵动人。嘉仪想到以前读过的她的文章,如今又看到真人,不由心道:如此才貌,跟成峰真是一对璧人,可惜啊。
忆云和她略事寒暄后便按自己的思路开始采访,忆云问话的方式也跟她的文章差不多,干脆利落,一针见血,而嘉仪也反应敏捷,对答如流,问答都很精彩,两人都有棋逢对手的快感,不禁惺惺相惜,两个小时的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两人都觉得意犹未尽。忆云先站起身道:“夫人,我代表报社同仁非常感谢您,和您谈话真是非常愉快。”
嘉仪也微笑道:“我也有同感,梁小姐,能否再给我十分钟,我有点私事要跟你谈。”
忆云略感诧异,扬手示意助手和摄影师先退下,两人重又面对面地坐下,嘉仪神色凝重,恳切道:“梁小姐,对你我是闻名已久了,虽然我们素昧平生,但我们有个共同的朋友成峰,在成峰生前,我就听说过你们的故事,而且知道他对你的感情始终不渝。我和成峰的夫人情同姐妹,无话不谈,她曾对我说过她很后悔,早知天不假年,她当初就该退出来成全你们,在整理成峰的遗物时,她找到这首诗,托我带给你,虽然上面没题款,但她觉得应该由你保存。”说着她双手捧着一个古朴素雅的云锦盒子递给忆云。
忆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放着一张精美的信笺,她认得是成峰专用的,左下方有个篆体“萧”字,他那手遒劲又俊逸的行草写着:“梦魂欲随飞鸿远,月落星沉五更天,烟波渺渺何处寄,寸心只堪托杜鹃。”忆云只觉肝肠寸断,寥寥数语,道尽他对她的刻骨思念,她不由心痛地想:莫非成峰的英年早逝果真是应了“情深不寿”?
盒子里还有一张放大的照片,是成峰站在他的私人座机前,他穿着皮夹克,手里拿着帽子,虽然是黑白照片,仍可以看出他身后是白云翻卷的瑰丽天空,灿烂的阳光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英俊的脸,明亮的双眼含笑地望着远方,忆云贪婪地看着,想把每一个细节都深深铭刻在心里,忽然她看到飞机机翼上有四个大写的英文字母:PLEF,蓦地,当年他写在车窗玻璃上的那句话和他说的“我爱你一辈子都不够,”涌上心头,山盟虽在,人已永隔,她禁不住热泪如倾,有几滴泪滴在成峰微笑的脸上,她连忙用衣袖轻轻擦去。
嘉仪轻声道:“成峰离开我们都快六年了,我也很怀念他,他的早逝于公于私都是无法弥补的损失,不但国家痛失栋梁之材,我和嘉行他们也失去了一位肝胆相照的好朋友。梁小姐,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知道吗,作为一个女人,我也很羡慕你,拥有这样深刻真挚的爱,这一生也值得了。”
忆云紧握住她的手:“夫人,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也请代我向萧夫人致谢,她的善意和雅量我永远铭记在心。”
乔治选了一家座落在河畔的法国餐厅为忆云饯行,餐厅布置得美仑美奂,格调高雅,忆云环顾了一下四周,微笑道:“鲜花和香槟,在战争期间,未免太奢侈了一点。”她见乔治穿着正式的黑色晚礼服,“这么隆重啊,我是不是太随意了?”
乔治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她穿一件式样简洁的黛色连衣裙,头发挽上去,并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胸前挂着一枚晶光流彩的玉珮,她的人也像那玉一样光华夺目,他再也不想掩饰他的感情了:“不,伊芙娜,你这样就很好,我从没见过比你更美丽更高雅的女子。”
“谢谢你,”她落落大方地回答,只把他的话当作礼貌。透过玻璃窗,她凝望外面,四周高楼的灯火倒映在河中像闪烁的星光,一轮明月也随波荡漾,河水泛着清辉银浪缓缓地流着,她感慨道:“算起来,我这半生倒快有一半的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N城可以说是我的第二故乡。”
乔治鼓起勇气,直抒胸臆:“我生长在有辽阔的平原和牧场的中西部,不喜欢繁华的都市,对我而言,这座城市因为你才有魅力,我爱你,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你了。”
忆云微微一惊,随即从容答道:“谢谢你的赞美,可是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就因为你有过爱人?我对中国文化也略知一二,可你是受过西方教育的,难道也像那些旧式女子要从一而终?”
“哦,你也知道中国文化,”忆云脸上一派淡定的微笑:“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并不是从一而终,只是因为我曾经过浩瀚的海洋,再无意于其他的江河湖泊。”
乔治又是失落又禁不住强烈的好奇:“能不能说说你们的故事?我很想知道能让你如此倾心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一直把他珍藏在心里,从没对别人提起,他仿佛一直都在我身边,无论生离死别、时间空间都无法把我们隔开,说起来他的一生并不长,只有三十五个春秋。” 忆云手抚着那块玉珮,往事纷至沓来,历历如新;如果没有遇见他,她的人生该像这月光下的河水,宁静安谧,波澜不惊,可是他就像长风浩荡,呼啸而来,在她心里激起涟漪又掀起狂澜,为了那雄睨天下、意气风发的英姿和那一颗弥足珍贵的赤子之心,她不顾一切地投入他风云动荡的人生激流,随他一起历经跌宕沉浮,惊涛骇浪……他的生命是那么短暂,就像流星迅疾划过茫茫夜空,可是那璀灿的光华令人目眩神迷,永生难忘,她是多么感激上苍让他们相遇,让她美丽的青春火花只为他燃烧,为他绽放,虽然离合无常,聚散匆匆,可情深如海,又胜却人间无数个朝朝暮暮。
乔治深深被震撼了,动容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爱情,不是亲耳听到,我真难以相信。”
忆云的双眼焕发着异彩:“我有时真想早点见到他,我不愿让他等得太久;但这并不表示我会轻生厌世,相反,我也爱这人世,我不光是为自己,还要替他好好地活着,用他的目光用他的心去看去爱这世界,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死,在我心里,他是永生的。”
乔治不胜唏嘘,他知难而退:“我曾经悄悄地去学中文,为了多了解中国,还梦想有一天我能用中文叫你的名字;感谢你留给我美好的回忆,我想一直到老我都会记得:我曾经爱上过一朵云,一朵美丽的彩云。”
忆云作为战地记者,第一站先到了滇缅边境,这里战事正紧,日军已占领了缅甸的首都仰光,又向几个重镇发起进攻,企图切断滇缅公路,封锁国际援华物资的运输线,盟军司令史密夫将军指挥英美中三方的军队与日军激战,忆云冒着炮火,深入前线采访和报道,这日传来捷报,中国军队经过艰苦的奋战,夺得重镇仁安,并给日军重大打击,忆云即刻赶赴仁安,在硝烟还没有散尽的前线指挥部,她见到了这场战役的指挥官,两人一见面彼此都一怔,然后惊喜交集地同时道:“于副官,没想到原来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十八师师长就是你啊!”
“梁小姐,我也听说从美国来了个花木兰似的战地记者,一枝笔可以横扫千军,没想到原来是你!”
异地重逢,两人都十分高兴又十分感慨,于波道:“抗战一开始,我就跟总司令请求回到军队中,哪怕做一个小兵也要上前线,他批准了我的请求,而他自己那时已失去了兵权,屡次向最高当局请缨抗战都没有被批准,后来不幸在视察前线时遇难,噩耗传来,我们全体官兵都悲痛欲绝,简直不敢相信;他走得实在太早了,作为他的部下,我们都铭记他的教诲,将生死置之度外,奋勇杀敌,也算为总司令弥补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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