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第82章


,你怎么在这儿?”

是啊,他怎么在这儿?他不过是听昔日的同学说应医院院长之邀回了定州,所以趁今日巡视完生意刻意前来探望,他不过是站在透明的玻璃窗镜前瞭望冬景,所以无意间注意到了寥寥无迹里的一支清雅独秀,隔着百米之距,他仍是一眼认出了只能梦里想念的她。

谭世棠儒雅的面孔竭力压抑内心波澜起伏的不平,没回她话却关切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定州?有没有回家?怎么来了医院?怎么穿了套下人衣裳?是不是冯梓钧又欺负你了?”

面对应接不暇的问话,她只能笑着摇头否认:“没有,表哥,我正打算回去。”

她断然想不到这种境况下会偶遇谭世棠,也断然明白这段理不清头绪的时间内不能被冯梓钧发现了踪迹,定州城内最隐蔽的地方莫过于最危险的谭家!

一道乘车回家的路上,为逼嫌疑,她补了句多余的解释之语:“我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想回来待段时间,不见任何人。你莫要跟谁说我人在谭家,也莫要跟姨丈姨妈彦卿叔他们提我,我不想他们担心!”

知道张澤霖和冯梓钧在满世界找她,他当然不能泄露她一丝消息,给人可乘之机,他表情严肃,点头应道:“好,我不说。我在东郊置办了套宅子,爹目前还不知道,要不,你先去那里住一阵子。”

她又是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住了那么多地方,还是晓园里住得最自在舒服。”

这一肺腑之言宛若初冬里的徐徐春风,瞬间给了他勃勃生机的希望,他终于开怀地笑了。

断肠日落千山暮(32)
宛静低头紧随谭世棠进了谭家院落。两人重温一遍儿时溜走溜回的路线,游走过一色的水磨群墙斜穿方厦圆亭,前者查勘引路,后者蹑手蹑脚,安全回了青色缭绕的晓园,不忘胜利的对视一笑。

这俨然又勾起了谭世棠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她咯咯笑声能从云烟巷飘回晓园,她如春桃的笑靥随耳鬓的青丝散着洁静雅然,而每每从外面回来她不忘提醒他去厨房拿过两块桂花糕点清除唇齿间臭豆腐的痕迹。瞧她不过走了几步已满脸疲态,额头汗珠淋漓,他柔声道:“你先进屋休息,我去去就来。”

她心慌意及拉住他即将离开的胳膊,提示他:“表哥,莫要跟任何人说,我回来了。”

余光瞥了一眼那久违的葱葱玉指再次无防备地接近自己,他倍感信任,点头安慰道:“我知道。”

她莞尔而笑,冲他眨了眨灵动调皮的眼睛。

是的,不论她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是走到最北的顺德还是远离许昌的南洋,她自始自终都是古灵精怪一如往日的宛静,惹他怜惹他疼惹他等待的宛静,不论她是嫁与了冯梓钧还是跟张澤霖有剪不断的牵连,现在的她依然回了晓园回了他身边。

他嘴角边知足的笑从清瓦花堵的走廊持续到竹篱花障的厨房,激动不已的找出新制的桂花糕点,又捎带上新酿的梅子菊花饮,似乎嫌这两样小吃太过简单,又腾腾地凑出一盘色泽明鲜的水果拼盘,然后兴致冲冲想象她闻到桂花糕后的眼笑眉飞,或对他文静的含羞一笑,或对他狡诘的微言数落,又或者会依到他坚实的肩膀哭哭啼啼地流一番感慨万端的泪……

或者在他稍纵离开的间隙,一身戎装的冯梓钧鬼使神差地冒出在晓园堂屋,左手搂着她婀娜的腰肢,右手固定她急于摆脱的柔肩,把她死死压在紫檀圆木桌边,撕咬着她的唇,疯狂窒息的亲吻。他分明应该冲过去一拳揍倒那人把她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分明应该大声疾呼捅破这不堪入目的一幕,可他的脚趾沉入千斤向前迈不出一步,可他手中的托盘重如万担不能挥洒自如地甩出一拳,他身子如同大雪冻结的冰雕,僵硬地转过身,僵硬地走出晓园。

宛静千防万算想不到冯梓钧这个时候会在晓园闺房,她推门而进刚沏了杯茶水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了身子,她一阵手忙脚乱,吓得连失声呼叫都堵在了嗓子,当她呼之欲出的怦怦心跳听到不能自抑的沉重喘息,当她被炙热烫红的耳朵重新感受到习惯性的婆娑深情,她知道是他。

他天未亮去山村找不到她,亦不知在茫茫人海里如何去追寻,便来了谭家来了晓园,躺在不惹尘埃的青布床帏,恍然听到耳熟能详的声音,他恍若隔世般难以置信,瞧见那清丝纠结遥不可及的影子,他顿时屏气凝神,呼吸不畅,直至触到那日思夜想盈盈霏霏的香气,直至她的肆意挣扎被软化成无力的彷徨,他方扳过她的肩痴望着她,褶皱成川的眉宇间只剩下她的影影双双。

“我不是说过吗?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不想见你。”她双手抵开他的胸膛,与他保持距离,侧过面颊,两眼冷清地望向门外。

他无言出口,痛楚地唤了她一声:“宛静?”

“我想过了,自己无法在冯家长此以往地待下去,我很累,做不了冯家的少奶奶,也做不好你冯梓钧的太太。”

“宛静,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

“我们离婚吧!”她忽然回眸盯着他,没有了前段日子的悱恻缠绵,只有陌生的冷漠淡然:“我想去南洋,你继续做你的司令做你的少帅做至高无上的国家主席,我回南洋继续完成我的学业…。”

她未出口的话被他陡然塞进了嘴巴,他怎么能容许她说出离婚的话分开的话进水不犯河水的话?他说过,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妻子,无论何时何地何处境都不会决然让她一人。

落于许昌城内的政府大楼灰色砖瓦堆砌,飘飘的旌旗舞动在四楼的玻璃窗棂,窗棂后一双深邃的眼睛犀利地盯着柏油马路上游龙穿梭的人群汽车。

孙铭传挺身直立,朗朗汇报道:“定军的军事布置大致成五星状,而许昌、定州、琛州三大城池又成牢固的铁三角,且皆有重要兵力布防。这两年冯梓钧清查了许昌府邸所有的帮派集会,把帮派平日收缴的地方保护费转为财政税收,然后从南洋购买了不少新式武器装备,用于研发得不占少数。”

冯梓钧果然不是泛泛之辈,棋逢对手不知是他的不幸还是万幸?张澤霖环抱胳膊,思索片刻,又问:“南方商会的桥梁捐款筹备的怎么样了?”

孙铭传略微皱眉,禀告道:“其他商人原本打算捐出四分之一的家当,可谭继昌老奸巨滑,定要司令你找桥梁专家定出具体的规划方案和财政预算,然后才分次出资,现在其他商人亦开始纷纷效仿。”

谭继昌?起初是泄露他的行踪给冯梓钧令他几乎死无葬身之地,接着又带领南方商会抵制北方商人进驻南方,然后又公开质疑他的桥梁运营措施。他沉静的思维不知为何又浮想起几个月前的提亲之事,那几十岁的老爷子定是下过决心与他一决生死的,绝然不会把宛静嫁给他,说不定会明里与他周旋客套,背地里把她迷倒迷晕亲手奉送到冯梓钧的床上。他怎么会傻到相信宛静能轻易说服那顽固不化老头的地步?怎么会相信懦弱无能的谭世棠早晚有一天能取代他爹成为南方叱咤风云的人物?

喧闹的电话铃声阻断了他的思维,他眼神示意孙铭传接听,孙铭传心领会神,撩起电话“喂”了一声,随后捂住话筒向他禀告:“是谭世棠,说找您有重要事情。”

他听罢不耐烦道:“问他有什么事?如果没有多大必要,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打电话过来。”

孙铭传问话刚出,那冷静的脸色霎那间骤变,客套几句挂掉电话后,回上司的语气明显举棋不定:“他说,余小姐今天回了谭家。”

他身子雷霆一震,没有半晌停歇深思,撩起衣架上的风衣便令道:“备车去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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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日落千山暮(33)
冬夜寒风侵肌,初月如银钩,吹过万家灯火的青石巷。那泛光的石巷宛若静谧流水河流托起了两岸灯红酒绿的茶楼酒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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