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第94章



“怎么了?”

“你少唬我,我自小没听说过这山。”

他稳住她身子,表情严肃道:“这是下属向我汇报来的,他们说叫宛山,难道我要否认不成?”见她没了话语,他接着说:“前日有人在余子洞里发现了两条人身蛇尾的怪物,上身用绸缎料子包裹,下身露出粗黑的蛇皮,两怪物披头散着发,看不清样貌,只两条尾巴搅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像是打了个解不开的死结,只听一个怪物责怪另一个:‘你现在翅膀硬了,不听我话了,让你下山去弄条香巾回来遮丑,你倒是被凡人的什么给迷住了,空着手回来不说,还理直气壮地给我说,香巾没用。’另一个怪物回话说:‘那香巾对你确实没用。’那怪物见它死命坚持,又问:‘为什么没用?’另一怪物叹了口气,腾地变成一个妙龄女子,回话说:‘香巾,香巾,你只知道找香巾,殊不知定州谭家表小姐才有真正的香颈。’”

以为他只想折磨她,想不到他竟然把《石头记》里的段子东拼西凑胡诌出来逗她,她左右拳头如绵绵春雨直往他肩膀下,骂他道:“你个混蛋,我就知道你存心编我!”

他得意笑了两声又忽地止住,默然把她脑袋按在心口。空气像是瞬间凝结一般,周围寂静极了,贴着久违眷恋的怦然心跳,耳边只是不断回响他喉结上下索动吞咽着不知名的痛苦或是渴望,她仿佛能听到身子里引发共鸣的铮铮响声,那纤纤手指不由自主搁到他腰间,手腕被一股道不清的丝线缠绕,越缠越近,越绕越紧,最后再也不愿松开。

纵然这世上其他的男人再是多情多义,都不是他,都不如他待她的十分之一。

纵然她平日对人载欢载笑,潸然泪下,都不若在他面前,坦然自若,随心随地。

狭小的天地间芭蕉摇曳涌动却透不进一缕寒风。

“我不准你再回冯家,你随我去顺德也好,你想远渡南洋也罢,我不准你呆在那混蛋身边,你平日里是虚情假意地对他微笑也好,真情实意地对他发怒也好,我不管你心里装有什么目的,我不容许你再见他。”他苦楚的声音似乎撕裂了喉咙发出来的,断断续续,浅浅深深。

她紧咬嘴唇,嗓子枯痛,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喃喃唤他:“澤霖!”

“每次看到他碰你,我只想一枪崩了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受多久,或许是下次,或许是明天,就算落得死无葬身之地,我也要跟他同归……”

他未出口的话被她掌心及时堵在嘴里,不敢抬头去看他说这话是何种苦不堪言的神色,她只是掂起脚尖,像攀岩悬崖峭壁,两手紧紧环绕着颈子,分明该摇头拒绝,却是说道:“你容我想想。”

晌午时分,谭家客栈走出两位少妇。一位身着黑呢子大衣,盘着波浪卷发,戴着黑色小礼帽,蕾丝面纱若隐若现半山峨眉。另一位一袭灰色风衣,头顶压低的毛绒圆领帽几乎遮掩面部容妆,很是低调。两人挽手上了门外停泊已久的漆黑轿车,车牌号码赫然属于政府张司令座驾。那车沿着宽阔直通的柏油马路,没有绕道,没有停歇,直驶客船码头。

刘伯宽接道密报,心里一凉,知道大事不妙,却也找不到合适理由拦截车辆,只好电话打至沁园书房请示命令,焦虑等待了片刻,是强忍平淡的命令之音:等。

此时的冯梓钧仿佛是亡命赌徒,赌她心里有他不会贸然上船随人离开,赌她与张澤霖已经毫无关联不会对他视而不见,赌她在乎方才那通他愿意放下身外之物随她去南洋的电话。

然而,下属禀告:两人手握两张贵宾包厢船票亲亲热热说说笑笑上了船只。

耳边听筒被他的燥热之气度了层水雾,遭遇到冰寒天气似乎转瞬间凝结成冰珠,滑进耳孔窜进脑浆又掉进沸腾血液,顺着奇经八脉流遍全身,他浑身哆嗦浑身战栗浑身冒着冷汗,战战兢兢的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冷静的字:“把她给我抓回来!不管谁阻拦,都要把她给我抓回来!”

空馀满地梨花雪(13)
寒风怒号的潜清湾口岸,深潭死水般万籁俱静,仿佛是阴沉的冬日之气汇着江水澎湃松涛如吼直往卷走了熙熙攘攘的喧嚣。
突然,纷沓而至的整齐列步震翻了空旷码头,十来个端举钢枪的官兵列队两排,好像无坚不摧的钢钻利器,硬生生在人群里划出一丈来宽的口子。一时间,女子的尖叫声,婴儿的哭喊声,不知情者的辱骂声混着年老者的说教九流声,像轰炸开的云层,黑压压地,一***四散涌荡。那汹涌人潮或挤压着铁制栏杆,或退出码头界限,或拥卡在船舱入口。那肆无忌惮的威严面孔扫不开无辜阻挡者便活活将其撞出三尺开外。码头顿时像弥漫起战火硝烟,哀哭遍野,伤残遍地。那罪魁祸首们不闻不问闯到甲板,闯进船舱,敲门,踹门,恐慌,惊叫,仿佛火烧连锁战船,染红了整个江面。

突然,这疯狂的横行无忌在一间雅致的舱门前嘎然而止。

“光天化日之下,我说谁敢在刘局长的地盘如此张狂?”孙铭传身着青布长褂,手捏黑色圆领毡帽,玩笑道。

刘伯宽略背双手,毫不理会对方讽刺,傲然笑道:“孙参谋长不为南北百姓舍命建桥,突然光临商船,这唱得是哪出戏啊?”

孙铭传低头弹了弹帽沿灰尘,笑面爽朗:“千里相聚,终有一别,不过是来送送人。只是刘局长你这番大动干戈,惊扰民众,实不像自己风格。”

承认最相安无事,刘伯宽不愿跟他继续费话,拱手向天,严肃道:“伯宽奉上级命令盘查码头。”说罢淋漓挥手,霎那间七八个铁青严面的士兵如利刺穿梭而过,或继续敲门,或不断踹门,或两眼狰狞坚守刘伯宽身后。

孙铭传瞧这肃杀的阵势,散漫顿失,大惊显于色,惶惶后退一步横档门口。

“请孙参谋长让开位置,莫要让弟兄们难做!”

孙铭传强装笑容:“刘局长,您这是做什么?难不曾你怀疑孙某……”

刘伯宽强硬道:“伯宽只是秉公办事。”

孙铭传面色沉重:“你可知里面是谁?”

“不管是谁?”

“里面有张司令的内眷。”

“伯宽奉命行事,若是惊扰了太太们,敬请原谅!”

见对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孙铭传凌厉的眼神透出丝丝冷冷嘲笑,刘伯宽毫不示弱迎上,两人沉默对视半晌,孙铭传终败下阵来,转身敲门软声唤道:“碧莹!”门内先是传来妩媚的应声,随之裂开的缝隙又露出一双明若秋月的眼睛,那眼睛明显掠过慌乱的惊愕。孙铭传安慰嗓音道:“刘局长例行检查,跟小姐先知会一声。”孙太太“噢”了一声,砰地关上门锁,片刻后,又慢慢拉开门锁,像是缓缓揭开白色幕布揭开最后谜底。当影响中那抹熟悉的青色映入眼帘,刘伯宽不顾礼貌跨步入舱,对翘首楚望玻璃窗外江水之人,低头躬身道:“小姐,请随伯宽走一趟。”

“不知先生找我何事?张司令知道吗?”

幼稚娇滴滴的女音唬了刘伯宽一惊,他仓皇失措地抬起恭谨的头颅,撞上一张雅气未消的白瓷脸,极力稳住紊乱的呼吸心跳,责怪自己办事鲁莽显然损了定军颜面,想收回出口的话又瞬间找不到自圆其说的理由,只能皱着眉头,自咽苦果,见机行事:“伯宽不清楚张司令是否知晓,这是冯司令的意思。”

“噢,是吗?”

若是对方懂晓南北势力,力压一句“要见张司令”之类的话,或许他刘伯宽便能装出胆小如鼠的模样,陪千万个不是,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再浪费一份一秒全力寻找少奶奶的下落,然而那扮成少奶奶样貌的女子偏偏不谙世事地说:“那我随先生走一趟吧!”

孙太太似乎颇为配合这场戏份,拉住青衣女子,嗔孙铭传道:“这是哪门子道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