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第31章


岁末回国过年时,父亲却突然将她唤进书房。那时,晓寒还不知道父亲要把自己送到他的身边。犹记得,那日父亲靠坐在书桌后的黄花梨木椅上,那样繁杂的镂刻花纹看得她眼花缭乱,恍惚间叫了一声‘父亲’,他却没有出声,只好像在沉默。晓寒记忆中,父亲是很少沉默的,他做事总是果绝。极久之后,才喃喃地说:“寒丫头,过完年就别回新西兰了,总理官邸已经定下你与绍官的婚事。” 
她听着总觉得不真切,从小打大,她都只远远见过他,见他打靶,见他射弈,见他被总理罚在雪地里端枪而立。那时,她只觉得他是那样遥远,不可触及。而今,父亲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便把自己送到他的身边。
一切就好像自己在新西兰国家剧院里看到的魔术一样,只瞬间便把一生奢望着的东西送到眼前,可那却是假的。突然又想到什么,于是问:“父亲,他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她分明觉得父亲的脸色暗淡下去,只回说:“少夫人不久前去世了。”
晓寒那时才想起,是了!他的妻子去世了,好像说是飞机失事,国外倒是传了一阵,只没想到国内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想必是秘书室动用权力压了下来。也不知为何,她心里一下便亮堂起来,看着窗台上的霜花,觉得是那样可爱。嘴角也不免扯出一抹笑,只说:“一切由父亲做主,我先回房了。”
刚要推门出去,父亲却又说:“去了官邸,什么都别太较真!糊涂一点总归是好的。”
她那时并不懂父亲的意思,一心一意都想着他,想着那个自己将携手一生的男子。
而今,看着这满室的琳琅玉贵,拥齐了天下的富丽与繁华,却独独没有他。这时,晓寒才知道父亲的意思,无非是要她看透,认命。这是一个仅有躯壳却没有灵魂的男子,他的心被搁置在刹那的回忆里。
她不常见他笑,唯有几次看他嘴角微微勾起,却都是在中庭的玉桂园里。他一身长袍,站在漫天铺地的桂花中,让晓寒看得心荡神驰。仿佛在想着什么,看着什么,可明白就什么也没有。也是后来她才知道,那片玉桂是他为那个女子种下的,才知他这样从朝阳直到日暮,整天整夜里都只是在等待一个人,怀念一个人,一个死人!那一刻,她颓然无力,觉得彷徨失措,她如何能争的过一个死人,而她竟连一个死人也不如。
于是她开始闹,像疯了一样在整个官邸里找那个女人的照片。她就是不甘,就是想看看是怎样一个狠毒的女人,竟连死了也还不放手。找了极久,却是一张也没有,她知道是他将她藏了起来,藏在他心里,藏在他活着的岁月里!可是,那是她苏晓寒的男人。她如何能忍?又为何要认命?
当她终于寻到西处别苑时,一干侍从及秘书室的姚任浦却上前来拦住:“少夫人请留步!西处别苑绍官已下了禁令,并不能入内。”
说得那样恭敬,却到底是在笑话她,晓寒冷笑一声:“我是他什么人?难道他的禁令也针对我?这是我家里,我要进哪便进哪!”
于是拨开挡在面前的侍从,刚要去拉那扇楠木雕花门,他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不温不凉,似有薄怒在升腾:“你这是在闹什么?也不嫌丢人!”
晓寒心里的怒气、怨气就像被点燃的腊油一样,烧的猛烈。只是恨透他,恨他这样吝啬,甚至连多看她一眼也觉得厌烦。哪怕只爱她万分之一,她也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可悲。
她缓步踱到他面前,昂首看着他笑,他却无动于衷:“黎绍铮,你还知道回来?你说我丢人!那柳云殊就不丢人?她可是给你丢了天大地人!”
他一时气血上涌,以为掩盖得极好的伤口,以为已经了无痕迹的伤口,哪容得她□裸地揭开?于是扬起了手,却终究没有打下去,只是转身就走,这样绝情冷漠却形单影只。夕阳把他的背影拉得如天涯一般长,而明明他于她之间的距离只有那么短,同床共寝的枕边人却是背对一生。
晓寒哭了很久,因为没有办法,因为绝望了,因为她知道今生并不能走进他心里。
后来,她也乏了,也倦了。终于不再执着纠缠于他全然给了旁人的爱。人前,依旧与他举案齐眉,做一对雍容大度的恩爱夫妻。他们做戏做得这样足,甚至连说书评谈都当成一段传世佳话而各处颂扬。每每进戏园子听戏时,她都极想发笑,明明是自己于他的故事,她却仿佛是个置身事外地闲人。记得那次,报上登了一张她醉酒的照片,一时舆论四起。而他刚好在南边公干,记者就拿这个话题不依不饶,他却只抛下一句:“我相信我的妻子!”
那样诚挚的眼神,天下人都信以后真,只有她知道,他不过是在做戏。
人后,她夜总会、舞厅、沙龙四处去玩,玩得放纵!玩得欢畅!玩累了便回来躺着睡下,什么也不想,多好!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黎绍铮到底是动怒了,只冷声冷气对她说:“你给我收敛一点,别总让那些报纸胡说八道。”
那时她刚好喝醉了,颤魏魏地便踱到他身旁,仰头看着他,两颊艳若桃李,真真是倾国倾城的美貌:“你管我做什么?你不爱我…自会有人爱我!我不过是你口头上的黎少夫人。”
在她转身欲走时,黎绍铮瞧着她单薄欲坠的背影,心神恍惚起来,竟觉得害怕,也分不清是谁,疾步上前便把她紧紧揽在怀里。那样紧,就像下一秒她便会烟消云散。声音飘渺,竟透着软弱:“你不要走!是我错了,你不要走!”
晓寒心底泛起了疼痛,像是有人拿着尖刀一刀刀地剜着,痛得她没有知觉。原来他是这样拥抱她的,原来他是这样哄着她的。可是,他连在最亲密的时候也并不曾俯在她耳边说一句软语细言。他总是关着灯,甚至连壁灯也不开。因为他在想着那个女子,那个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女子。
晓寒轻轻覆上他的手,低低唤了一声‘慕棠’,他听着却突然撒开手,只像如梦初醒一样一步步退开,踉踉跄跄撞倒了走廊上摆着的景泰蓝花瓶,他的脚绊住了地毯也便整个人往后倒去,碎片扎进血肉里,是触目惊心的红。姚任浦听到动静领了侍从赶过来,见这般情景,紧忙过去搀起他,对身后的警卫员说:“快去请郑医生过来!”
又脸色冷凝地问身后的护士:“不是吩咐了,每天都要按时给绍官服药吗?怎么办事的?”
那些护士也被惊吓住,只低着头不敢回话。姚任浦竟像哄孩子一样对他说:“绍官,没事了!柳小姐在西苑等着呢!任浦这就去将她请过来。”
姚任浦一直想搀起他,他却一次次瘫软在地上,眼神茫然四顾,没有焦距。像一只受了惊吓得兽,只想躲起来舔伤口。
晓寒这时才知道他病得极严重,自从那夜推了法国大使的晚餐邀约从‘舒荷’回来后,所有的医生便如临大敌一样聚在了官邸。她以为是父亲或母亲病着,却没想到是他。医生围在小客厅说着什么,她倒也没听清。只走过去推开他的房门,他套了一身睡衣静静躺在床上,静得如死去一般。她怕他真的死去,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微微的,匀匀的,却终究还在!
这样过了几天后,他却依旧如故,病未好就急急赶往瀛台。秘书只与她说是去瀛台视察新机场,她挂电话到瀛台官邸却说并没有过去。极久后,她才知道他是去一处民宅养病了。什么样的民宅能让他屈尊降贵?什么样的病让他非去瀛台休养不可?晓寒今夜总算明白,是心病!以前,她总以为,爱不过是跃然于纸上的一种印象,浅白无力。现在才知,他对那个女子的爱是刻在掌心的纹路,永生永世也无法消除。
黎绍铮这次病发又引起极大震动,官邸极力压着才没有传到坊间,各地专家会诊了几个月才让他平静下来。那夜,下了极大的雨,晓寒记忆中京都是下雪的时候多一点,像这样大的雨倒不常见。天边雷声滚滚,闪电凄厉。她一个人打了伞往西处别苑走去,她知道他定在那里。
推开门时,只见院子里梅花凋落,流在天井的水里,向无边无际散去。这是她第一次踏进西处别苑,虽年代久远了,却还留着那女子的气息,淡淡的,悠悠扬扬。整排屋子除了东厢房微微透着光,倒都是暗着的。她绕过屋里的十二扇紫木屏风,便见一室随处摆放着书籍,玩物。他的书案上摊着一本《乱世佳人》,晓寒知道他是不看这类书的。书页上还做了几行读书笔记,是极为隽秀的一手簪花小楷。一室温暖如春,倒不像很久没有人居住。梳妆台上还留着女子的胭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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