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落尽》第20章


东头房间的窗下,阳台上摆放着三盆木芙蓉。这几盆木芙蓉长得枝繁叶茂,盛开着白色、粉红色和红色的花朵,纯洁而高贵,美不可言。杳娘指着芙蓉笑着对之沂道: “这潺儿姑娘呀别的花儿不喜欢,偏就喜欢芙蓉花。水芙蓉、木芙蓉,都爱得跟宝贝似的。这三盆芙蓉花可是她的心头肉,谁碰了她跟谁急!” 之沂点了点头,目光又在那几盆芙蓉上盘桓了几圈。杳娘走到潺儿的房门前,敲了两下门,道: “我是杳娘,把门开开!” 不一会儿,门开了条口子,开门的是个小丫头。杳娘道: “我把那位小姐带来了,你引她去见潺儿姑娘吧!” 小丫头答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对之沂道: “小姐请随我来!” 之沂点头,与苏子一同跟着小丫头进了屋,杳娘退了下去,走在后头的苏子顺手带上了门。原本以为像大多数青楼女子一样,潺儿姑娘也会住着一间紧凑而设备简单的小房间,却没想到她的房间宽敞明亮,客厅、书房、卧室一应俱全,并且设备齐全,装潢富丽精美,堪称豪华。不过,就算杳娘再怎么厚待潺儿,到底不如旧时王府,也无怪乎她心绪难平。进门是一间待客厅,摆放着两套桌椅。墙上挂了一些字画,之沂粗略地看了一遍,都是精品。从待客厅向里望去,有一圆形雕花门框,隐身于水晶门帘背后。门的上方,挂着一块做工精美的雕花匾额,上题“芙蓉落尽”四个黑色大字,字体风骨与大门处的“香软楼”匾额一致,很明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这匾额的内容,也实在太过悲伤了。她既爱芙蓉,又何忍写上“落尽”二字,惹人心酸? 小丫头掀开水晶帘子,走进门去,说了声: “姑娘,少爷,那位小姐来了!” 接着,之沂便看见大哥哥之涉打帘出了房门,笑道: “沂儿来了,快坐!” 之沂颔首浅笑,话里有话地说道: “许久不见大哥哥,原是来了这么个世外桃源!” 之涉闻言,心神领会,低头笑了笑。只见之涉托着掀起的帘子,美若天仙的潺儿姑娘便从他掀起的帘子下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只一眼,便惊为天人。她长挑身材,挽着整齐干净的旗头,说不出的得体端庄;白皙粉嫩的瓜子脸上,表情平静如水,冷艳如冰;一对足以令满天繁星黯然失色的眸子晶莹流光,镶嵌在两道似蹙非蹙的娥眉下,犹如两颗稀世的黑宝石。眼波纯净淡然,似有些许哀怨,又有些许不屈;鼻梁高挺,配以紧闭的樱唇和微昂的下巴,更衬托出她的高贵气质;身着宝蓝色印花宽袖旗袍,衣摆过膝,长袍下露出同样花色的曳地长裙,完全遮住了双脚。一眼望去,倒让人忘了是置身青楼,还以为是到了紫禁城里,见到了金枝玉叶的格格。只是,她美得太过冰冷。从头到脚,不肯着半点暖色,甚至在这大伏的天里,不见一滴汗珠,当真是冰肌玉骨,冷若冰霜。
潺儿也正看着之沂。只见她身形瘦削,略显病态;容貌秀丽,五官精致,眉间眼底透出一股清雅之气;身着白色雪纱裙褂,轻盈飘逸,仙风道骨;虽面带笑容但点到即止,虽言语不多却不显冷傲,浑身上下散发出纯净淡定的气质,如出水芙蓉般纤尘不染。 一样的如花女子,一样的满腹诗书,一样的命运坎坷,两个女子对视着,一瞬间竟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还是之涉先开了口: “沂儿,这位就是潺儿姑娘,镇国公最小的孙女儿。” 之沂笑了笑道: “如此说来,我们倒还是亲戚。这算辈分,潺儿姑娘可算是我们的姑姑了!”
之涉亦笑。潺儿略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之涉会意,向她解释道: “我的祖母蓉嫣郡主,是端郡王的女儿,端郡王和镇国公是同族兄弟,如此算来,你可不就是我们的姑姑吗?” 潺儿闻言,略是一怔,低眉道: “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想不到我这落了毛的凤凰,本该是弃在路旁无人理了,竟还有你们这两位富亲戚,当真世间少有!”说罢,略一颦眉颔首。之涉怜惜地低头看她,柔声轻唤: “潺儿!” 潺儿抬眼望着之涉,眼神仍是冰冷,但却似多了份娇柔的哀怨。之涉温和地笑了笑,道: “来认识一下我的三妹妹之沂,我保证你不会后悔。” 潺儿晶亮的眸子望向之沂,之沂礼貌地点头道: “潺儿姑娘,你好!” 潺儿也略一点头道: “三小姐好!” 两人甚是拘禁客套,也许是只顾着欣赏彼此,而忘记该如何说话了。还是之涉打了圆场,道: “妹妹,潺儿新填了一首《清平乐》,可惜只有上阕,下阕难续。哥哥我才疏学浅,也帮不上潺儿姑娘的忙,正想着带回家交由妹妹看看,没想你却来了,真是巧得很。”
之沂打趣道: “呀,哥哥怎么知道我长久不填词,犯瘾了?” 之涉爽朗地笑了起来,一旁的苏子和那小丫环也掩口轻笑。只那潺儿姑娘,嘴角略勾了勾,不冷不热地开口道: “三小姐也爱填词?” “可不是!”之沂笑道,“偏那《花间词》我最是喜爱。” “红香翠软,柔情缱绻,固然华丽糜艳,唯缺气宇风骨,读来懒散无力,奢华有余而刚劲不足!”潺儿习惯性地抬起下巴道。 “这么说,潺儿姑娘是偏爱豪放词了?”之沂道。 潺儿看了看之沂,顿了顿,道: “是!也不是!” 之沂饶有兴趣地望着潺儿,道: “愿闻其详!” 潺儿略顿了顿首,眼神望向窗外,眼帘垂下,复又抬起,思考片刻,转而望向之沂道: “请恕潺儿文辞贫乏,实在无法言传。” 之沂笑而不答。之涉笑道: “瞧瞧,两个才女聚在一起,把我这半桶水的才子不知比到哪儿去了!”
众人皆笑,唯潺儿仍是勾了勾嘴角。她的冷,仿佛从深深的骨子里渗出来,寒气透发至体表,好似结成了一层冰衣,始终与周遭万物格格不入。 皓月当空,之沂坐在摇动的马车里,回袁府去。身边坐着丫环苏子和大哥哥之涉。车里没有人说话,各有所思,唯一相同的是都被潺儿姑娘不一般的特质震撼住了。之沂嘴角含笑,心里默念着潺儿姑娘的《清平乐》残阙:朝花夕拾,芙蓉香满池。叶间蝉儿不住嘶,奈何夏生秋死。短短四句,哀怨之情毕露。之沂的脸上,笑容渐渐淡去。潺儿的悲切心绪,即使在绿树如荫欣欣向荣的盛夏,仍无以释怀。她想到了蝉儿,在盛夏里用尽了生命啼鸣,也许只因为入秋将死,才会叫得如此撕心裂肺吧。她这是在自喻吗,蝉儿——潺儿?之沂又想起潺儿的房间里“芙蓉落尽”四字的匾额,哀伤的思绪由心里幽幽地升起,开始情不自禁地怜悯,痛惜起这位生若芙蓉命若寒蝉的瑶台仙子来。此刻,她才猛然明白,为何大哥哥为了她多日不归,为何又不肯娶她进门,为何他被自己的妹妹撞见在烟花之地而眼神里却无半点尴尬。爱新觉罗潺儿,一个连女子见了她都忍不住悲悯的女子,又怎怪得风流倜傥的袁大少爷为之魂牵梦萦呢?之沂想要告诉大嫂,告诉她潺儿姑娘是个怎样的女子,哥哥对她又是怎样一种无法言喻的怜惜之情,告诉她不必杞人忧天。 三 七夕将至,袁府上下由大太太主持,正忙着准备“乞巧”仪式。近几个月来,袁府如一艘小舟从波涛汹涌的大海驶进了风平浪静的湖泊,平静祥和,至少表面看来如此。像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不再轻举妄动,而静卧疗伤。唯大老爷抱恙在身,二老爷不谙商道,大少爷又无心经商,袁家的生意多有疏漏。好在大老爷精明能干,接手产业后业务渐臻熟练,倒也还将生意维持在正轨上稳定前行。此时的袁家,失去主心骨的伤痛渐渐愈合,信心满满,以为再过百年,袁家仍能屹立不倒。
很快便到了七夕。这日,天气闷热难当,令人心烦气躁。天空阴霾,闷雷阵阵,树叶纹丝不动。这闷热气象入夜之后仍未缓解,七夕乞巧仪式却要开始了。袁府后花园的荷花池旁,摆放着大理石嵌面香案,案前挂着绣有兰、荷、菊、梅象征四季花卉的黄缎遮堂;点上红娟纱罩掺和龙涎混合多种香膏蜡油制成的灯;案桌四周紫檀木杌上摆着鎏金兽头香炉,炉里点燃了由檀香、沉香等多种香料混合制成的鹿、羊、狮、虎形状的“炭香兽”,一时香烟袅袅,清香满院,蚊蝇虫蛾,尽皆驱散;锦缎罩面的案桌上,摆放了应景的时鲜瓜果,草坪空地放着几把梓木和水竹编制的透空桃花凉椅;各房的贴身丫环,都在为自己的主人打摇团扇。一年一度的七夕乞巧之夜合府团聚乞巧纳凉,只有二少爷之汶不见人影。闷热难忍,大雨欲来,大老爷抱病在身,更觉浑身不适坐立不安,于是由丫环扶着?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