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落尽》第32章


之涉说着,禁不住眼里泛起了泪光。大太太含泪点头,低头笑了出来。二入夜,香软楼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即使少了潺儿,香软楼仍是八大胡同里鼎鼎大名的美人窝,客人络绎不绝。老鸨杳娘一如往常地周旋在客人中间,游刃有余地回击着客人的挑逗。此时,门口突然闯进一个步履踉跄的男子,两个丫头拉他不住。只见那男子身材伟岸,一身酒气,边走边叫着:“潺儿姑娘!我要见潺儿姑娘!”满座的客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心想这人不是酒鬼就是疯子。杳娘放下身边的客人,走到那男子面前,刚要怒斥他捣乱,定睛一看,惊道:“呀!这不是纳兰家大少爷吗?您怎么喝成这样了?”“我要见潺儿姑娘,带我去见她!”纳兰释天不理会杳娘,继续说着。杳娘笑道:“纳兰大爷您可真是喝高了,潺儿姑娘都死了快半年了,要不我带您去她坟上看看?”
纳兰释天一怔,抬眼望了望杳娘,吃吃地笑了几声,道:“我知道,潺儿姑娘有客人是吧?别的客人来了,都得把他骗走对不对?我知道,我明白!可我不是外人,潺儿姑娘的客人我认识,袁家大少爷袁之涉,三小姐袁之沂,对不对?你带我去,他们定会见我的!”杳娘哭笑不得,道:“纳兰大爷,我能跟您开这种玩笑吗?潺儿姑娘几个月前就死了,服毒自杀,您当时不也在场吗?怎么忘了呢?”纳兰释天仍不死心,笑着道:“你不相信我认识他们?我背首词给你听啊!听好了:朝花夕拾,芙蓉香满池,叶间蝉儿不住嘶,奈何夏生秋死。半世浮沉悠悠,流云野鹤遥遥,帘外清风冷月,孤酌遥听更漏。潺儿姑娘的上阕,袁三小姐的下阕,对不对?我亲眼看着袁三小姐落的笔,还是我给她铺的纸呢。这回信了吧,快带我去见她!”杳娘啼笑皆非,望着纳兰释天,实在是束手无策。咕哝了句:“这人莫非真是疯了?”这时,一个粉姐走上来,对杳娘道:“他不是疯了,是伤心过度。”“怎么说?”杳娘问。粉姐儿道:“原本他与袁家三小姐早已订婚,又两情相悦,谁知袁家和纳兰家联手使调包计,把新娘换成了袁家四小姐,独独瞒着新郎倌儿。更离奇的是,袁家三小姐竟然亲自送妹妹出嫁,虽然裹着脸,可还是被新郎倌一眼认出来了,刚要拉住她,却不知道三小姐什么时候跑没影儿了。自此以后,就再没找着她,所以他才这样!”“有这种事?”杳娘惊讶道。“可不是?整个北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你没听说呀?”粉姐儿道。“那袁家三小姐到底去了哪里?”杳娘问道。“这个谁知道?”粉姐儿叹了口气,“她也真够可怜的,生得那么个好坯子,偏偏命运这么不济!我要是她,就算病不死,也该气死了!”这时,另一个粉姐也凑上来,道:“你们说什么呢?这男人是谁呀?”“纳兰家大少爷!这不是在说他跟袁三小姐的事吗?”杳娘道。那粉姐儿顿时眼睛都亮了,急忙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林黛玉换成了薛宝钗,贾宝玉还蒙在鼓里,王熙凤使的调包计呗!”
“谁跟你背《红楼梦》呢?”先前的那个粉姐儿道,“你看人家纳兰大爷的伤心样儿,准是找不到袁三小姐急的!”“袁三小姐不是南下杭州了吗?全北京城都知道,怎么就他不知道?”后来的粉姐儿道。
杳娘和先前的粉姐儿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没等两人问,纳兰释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后来那粉姐的手臂,睁大了铜铃般的蓝眼睛,问道:“你说她去杭州了,从哪听来的?是不是真的?她好好的为什么去杭州?”
那粉姐儿唬了一大跳,手臂被捏得深疼,战战兢兢地答道:“大家都在传呢,我也忘了谁告诉我的,哪知道是真是假?袁三小姐的母亲不是杭州白家扇庄的小姐吗?她去姥姥家也极有可能啊!”纳兰释天不等粉姐说完,甩开了她的手便夺门而出。三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跑出了香软楼的大门,面面相觑。杳娘道:“你可别是信口开河吧,人家都当真了!”那粉姐儿心有余悸地道:“我都说是听人说的了,又不是我编出来的,说不定是真的呢!”从纳兰佑天那里传出来的消息的确是三小姐南下杭州了。他与苏子几天前从天津回到北京,并没有亲自去找,而是派了好几拨人一路南下杭州去寻找袁三小姐的下落。本想通知纳兰释天,可偏偏他又出走了,四处找不到他,纳兰佑天只好利用北京城的老百姓爱传闲话的特点,用他们的嘴来告诉纳兰释天。没想到还真的歪打正着。
“等他到杭州找了一遍再找不着,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呢!”先前的粉姐儿担忧地道。
话分两头。纳兰释天得知之沂南下杭州,立刻酒醒了八分,一刻都没有耽误,提着行李连夜乘火车赶往天津。在天津只停留了一夜,便一路南下。好在南下的铁路通了不少,不通铁路的,也能雇马车。天津、邯郸、濮阳、徐州、淮阴、扬州、南京、无锡、苏州、杭州。纳兰释天一刻不停地奔波在路上,真想肋生双翅,一下子飞达杭州,见到之沂。等纳兰释天抵达杭州的时候,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下了火车进入杭州城,无暇欣赏杭州秀丽的湖光山色,甚至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便四处打听白家扇庄的地址。几经周折,纳兰释天终于问准了白家扇庄的所在,欣喜地雇了马车赶往白家。
马车停在了白氏扇庄的大门外,纳兰释天付了车钱下车。抬头望去,大门的匾额上题着“白氏扇庄”四个隶书大字。大堂里有一张长长的柜台,柜台后边站着一个瘦小精明的老伙计。纳兰释天走进扇庄,那老伙计立刻笑着招呼道:“先生,买扇子伐?”典型的吴侬软语,就算出自男人之口,也是极细腻轻柔。纳兰释天勉强听明白了。想来之沂的母亲生长在这“江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的江南,难怪之沂生得如此清丽脱俗,柔美如水。只是因为出生和生活在北方的关系,她的身上同样有着北方人的豪爽和坚强,她简直是个矛盾的混合体。“我不买扇子,我是来找人的。”纳兰释天说着一口标准的京片子。老伙计闻言,立刻换上了一口不太标准的北京话道:“先生是外地来的?要找谁?”“白氏扇庄的主人。”纳兰释天道。老伙计道:“先生找我们老太爷有什么事啊?我们老太爷已经好几年不管事了,现在都是我们大少爷管事,要不要我带你去见我们大少爷啊?”纳兰释天心道:不管找谁,只要能问出之沂是否来过就行。于是答道:“也好,麻烦您了!”“不要客气!”老伙计满脸笑意的说着,吩咐了学徒照看柜台,对纳兰释天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先生请跟我来!”纳兰释天点头跟随。从大堂的后门出去,便是扇庄的大院,放眼望去,约略有几十幢房子错落有致,看来之沂的姥姥家生意做得也不小。更加上政局相对稳定,杭州简直是个世外桃源了。如果之沂真的在这里,他倒愿意与她一辈子住在这山水秀美的江南。老伙计带着纳兰释天走了很久,走进了最里头的一幢二层洋房,登上二楼,敲了敲门。少顷,一个家丁开了门。“我带来了一位北方来的先生,他要见我们大少爷。”老伙计道。家丁进去回了话,复又回到门口招呼二人进去。纳兰释天跟着老伙计进了屋。只见屋里装潢富丽,典型的江南风格,青色大理石地面,白墙红柱,镂空雕花窗户,水晶门帘,白玉兰的雕花阳台,四壁挂满了各式的精美扇子。纳兰释天惊艳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惊叹自己简直是井底之蛙。以前他的世界就只有北京和沙漠,今天却第一次大开了眼界,见到了这如世外桃源般的江南。怪不得杜甫要说:“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在这样有山有水有树有花的地方老去,未尝不是人生一大快事。纳兰释天跟着老伙计进了书房,只见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男子坐在书桌前低头看着账本。听到脚步声,男子抬起头来,看见纳兰释天,显然有些惊讶。也许他在想这人究竟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纳兰释天并不惊讶,这种场面他早就见多了。只见那男子身形略瘦,五官俊美,举止儒雅,细看来倒与之沂有几分相似,对他便心生了几分亲切。男子问道:“就是这位先生找我?”老伙计点头答是,接着便退下了。男子望向纳兰释天,问道:“先生怎么称呼?”“纳兰释天。”纳兰释天答道。男子又是一愣:原来是中国人,还是满人。
“我是白氏扇庄的主事人白珩,纳兰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纳兰释天略顿了顿,思考该如何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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