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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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支起门户来,玉茜初过小家庭的日子,本来十分有兴味,只是佣人不会做事,骂她还要顶嘴,玉茜一气之下把人辞了,一时间又雇不到好的,只能自己动手,一次两次倒还新鲜,渐渐便有些烦了,偶尔使几回气,柳云生又不比思源,惯于作低伏小,他倒也不和跟玉茜吵,只一味冷淡,玉茜便受不了。心想男人都是没良心的,跟谁过也是一样。
好在没多过刘太太就给荐了一位闵嫂来,人干净,做事也勤快,只有一桩不好,眼光老爱围着柳云生转,玉茜初时也没在意,有一次柳云生从外面回来,闵嫂上前帮他脱大衣,玉茜一眼瞥见那双手在他身上挨挨擦擦的,不由大怒,喝道:“滚一边去,不用你。”闵嫂吓了一跳,忙退下了。柳云生奇道:“又怎么了?”玉茜冷笑道:“你是不是被她摸得很舒服?”柳云生不由失笑:“这种醋你也要吃,那你怎么不过来帮我脱大衣。”玉茜哼道:“美得你。”
柳云生道:“我以后不用她服侍就是了。”玉茜笑道:“什么意思,怕我辞了她么。”柳云生道:“总是刘太太好意荐的人。”玉茜咦了一声道:“你什么时候也理起这些人情世故来了。”柳云生淡淡道:“都随你便,只不要到时候辛苦了,又来跟我闹脾气。”说罢进了洗浴室,玉茜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躺在床上一个人生闷气,过了一会儿,柳云生洗完澡,也钻进被窝,玉茜背着身子装睡,等了许久,也不见柳云生过来揽她,心想莫不是真睡着了,忍不住转过身来,却见柳云生正睁着一双眼,望着她笑,玉茜红了脸,又待翻身,柳云生早横过手臂将她抱在怀里,一阵温存缠绵,还哪里记得刚才的气恼。
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合股买下天禄茶园,改名天禄舞台,一连几场彩头戏很是叫座,这天刘蓬舟请客,柳云生等了半天不见玉茜出来,回房一看,却见她连衣服都没换,青白着脸色,对着一张报纸发怔,柳云生拿过报纸来看,见上面写着上海恒新证券交易所倒闭,其股东何某套利负债二十余万,于昨晚九时许跳黄浦江殒命。柳云生心中一跳,却听玉茜颤声道:“恒新,就是他那一家,又是姓何的。”说了这句,全身都打起哆嗦来。
柳云生道:“姓何的也多,未必是他。再说何昂夫也不会看着儿子被人逼死。”玉茜摇头道:“你不知道,他不敢对他父亲说的。”柳云生掏出烟卷来点燃,抽了两口道:“你打算回去么?”玉茜道:“出了这么大事,我总要回去看看。”看了柳云生一眼道:“我会再回来的。”柳云生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何思源,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玉茜霍地起身,哭道:“那你想怎么样,一场夫妻,我总要知道他是死是活。”柳云生又掏出一只烟来抽,缓缓道:“我不拦你,只是你走了,就不要回来。”说着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儿,玉茜便听到重重的一声门响。
玉茜整个人瘫在床上,一颗心绞着痛,她知道柳云生说到做到,她若回了南京,两人之间再无挽回余地,可是现在思源遭了大难,自己若躲在这里不闻不问,却成了什么人了。只怕柳云生日后也会看她不起。虽说消息真假,是可以打听出来的,但她这时候又如何能坐着等,念及此处,再不犹豫,打开衣柜收拾起来。
柳云生回来时,见玉茜端端正正坐在厅里,箱子和网蓝放在一旁,便点头道:“怎么,还要告别一声么。”玉茜拿出一个存折放在茶几上,低声道:“我知道你这次入股,跟别人借了钱,这里有五千块,你先拿去还了吧。”柳云生嘿嘿一笑,“真当我是拆白党了。”玉茜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咬了咬牙,拎起箱子往外走,柳云生冷冷道:“你记住,我从南京跟你到这里,再不会从这里跟你回南京。”玉茜脚下一窒,低声道:“我知道。”柳云生拿起存折向她一掷,冷冷道:“这个你还是拿去替何思源还债吧。”玉茜眼泪又往外涌,低头捡起存折,几步跑了出去。
枣树吹被风吹得簌簌响,玉茜的身子也在簌簌地抖,买了票坐津浦路南下,这一路便跟做梦一样,她当初离开的时候,是没有想过自己会重回何家的,这时站在两扇朱门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去,或许她那日留在天津便是错,现在回来是错上回错,她向来自诩精明,想不通怎么会把自己陷在这样一种尴尬境地里。忽听身旁有一人唤三少奶奶,玉茜转头,见是何家小厮来顺,忙问道:“你们三少爷——”来顺道:“三少爷没事,跳江的那个是四叔老爷家的濂少爷,老爷为这事儿,狠打了三少爷一顿,也不许他回家。现在城东那处旧宅子里养着呢,三少奶奶您过去看看他吧。”
来顺雇了车,玉茜便同他来到旧宅,这里另有一个小厮来安在照顾思源,玉茜进门的时候,来安正在劝思源吃饭,思源只闭了眼不理,来顺向来安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齐出去了,玉茜走到走床边,见思源瘦得两颊都凹下去,心中也自难过,劝他道:“你还是把饭吃了吧。”思源一惊,睁眼见是玉茜,泪水便从眼角处淌了下来,玉茜见他这一哭,霎时间千思百感齐涌心头,也禁不住流泪。夫妻两个相对而泣,过了好一阵,思源方道:“你是看到报纸了吧?”玉茜点了点头,思源苦笑道:“如果死的那个是我,倒是省得办那道手续了。”玉茜擦了擦眼泪问道:“怎么弄到这步田地?”
思源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一下子天就塌了,什么都没有了,每个人都来跟我要钱。我还哪有什么钱啊,濂五哥死了,是我拉他做交易所的,是我教他套利的,是我害死他的,我怎么有脸再去见去四叔四婶,如果我敢早一点跟父亲讲——”玉茜见他激动起来,急忙打断他道:“你是教他,并不是逼他,赚钱的事,谁不想做,欠了债上吊投河都是命,你也受过教训了,现在赶快养好伤是正经,然后到四叔四婶那里去赔罪,日后多帮衬他的孤儿寡妇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担当,才是男子汉的作为,在这里埋天怨地有什么用?”思源转头望向玉茜,缓缓道:“你说的对,我听你的。”
玉茜起身道:“我要走了。”思源急问:“你去哪里?”玉茜道:“钟太太那里。”思源道:“你便是不住这里,也该回家去住。你放心,我没跟母亲提离婚的事,只说你回苏州娘家了。”玉茜不语,思源忽然握住玉茜的手道:“玉茜,咱们不要再闹了好不好。”玉茜抬头看一眼思源,见他眼中尽是哀肯之意,不由心下一痛,缓缓抽出手来,想了想道:“我回去就是了。”
玉茜想的是,何家总会知道她已回南京,不便不去见过何太太,果然回房不久,就见称心过来说何太太请她过去。玉茜到了上房,刚唤了一声母亲,便听何太太叹道:“你父亲这次可是气坏了,思源也太不争气,只是自己儿子,总不能看着他也去跳河。”说到这里,眼光在玉茜脸上绕了两绕,玉茜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心想思源虽是替她隐瞒,却不知何太太相信不相信,那位堂叔有没有回去乱说话,自己娘家有没有来查问?正胡思乱想着,又听何太太道:“等你父亲消了火,我再劝他把思源接回来。俗话说妻贤夫祸少,你们两个也闹得够久了。唉,养儿养女一辈子,不要养出孽来才好。”
她的话也不甚重,但玉茜听来,还是句句惊心,说不出是怕是愧。终于回到房中,只觉筋疲力尽,汗透重衣,挨枕便睡着了。次日清早一睁眼,还恍惚惚叫了一声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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