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公主》第72章


是日,杨君实向总统府派驻一个团的部队保护南天明。当天傍晚,南天明在总统府议会厅发表告人民书,宣布政变非法,号召人民奋起反抗政变,要求立即释放瞿东风。南天明在金陵保卫战时、不惜舍生抗敌的义举,在民间早已成为妇孺皆知的佳话。他在金陵政府执政期间廉洁爱民的政治形象也已深入民心。所以,以南天明在民众中的威望,告人民书一经宣布,大批金陵市民便向总统府涌来。不多时,总统府的广场上就变成了民众的海洋。夜色深沉,秋风寒烈,人们彻夜不归,聚集在广场外围,反对政变的口号震彻霄汉。
第二天早上,南天明命令撤销驻守总统府的军队,让民众进入广场。南天明走出总统府大楼,站在上书“民主新政”的影壁前面、发表了全国人民团结起来抵抗阴谋政变的演讲。演讲激昂有力,字字掷地有声。不长的一段讲话,被全场雷鸣般的掌声打断了几十次。
在南天明的号召下,整个金陵城都沸腾了起来。民众奔走相告,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反政变的示威游行活动迅速向全国范围扩大开去。看到民情如此沸腾激烈,一些立场不明、正做观望的官员和将领、纷纷靠向南天明这边。短短几天之内,绝大多数政府要员都表明了和南天明一致的立场,政变委员会立刻暴露出十分明显的弱势。
当南天明在金陵呼吁举行全国总罢工和大规模示威之后,负责包围逸庐的指挥官看到政变无望,终于抵御不住惶恐,决定退出政变委员会,率部队向瞿东风投降。
“风,你等等。”罗卿卿追上正被崔炯明推向阳台的瞿东风;“你已经受了寒,不能再出去吹风了。”
劲烈的秋风刮过窗棂,震得窗户一阵晃动。呼啸的风声里,传来民众一阵阵的欢呼声。
瞿东风看了眼窗外,向崔炯明做了个手势,示意催炯明继续推他出去。
罗卿卿知道瞿东风的脾气,只好放弃继续劝说,紧走了两步,跟上轮椅,一起走了出去。
通向阳台的大门被卫兵打开,瞿东风一露面,聚集在凤凰山山麓的民众立刻群情激动。瞿东风微笑着频频向民众招手示意,民众的情绪更加热烈欢腾。“总司令万岁——”如潮如海的欢呼声经久不息,震彻山谷。
罗卿卿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的手放在东风的肩膀上,她能感到东风因为想忍住咳嗽、身体发出一阵一阵剧烈的颤动。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抽紧。民众仰望的表情;震痛耳膜的山呼万岁;东风那极具煽动性的演讲……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一场索然无味的戏剧,她的情绪好像被压榨出了身体,弥漫进遍地凄风的秋林山峦里去。她对着静谧的天空,遥看着长江的逝水,她觉得,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像这个时候,这样深刻地理解了秋天。
结束了演讲,崔炯明把瞿东风推回屋内。阳台的大门一关上,瞿东风立刻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罗卿卿赶紧蹲下身,轻拍着他的后背,看着他咳得满脸涨红,咳出了眼泪,她使劲紧了紧鼻翼,才没让眼泪掉出来。
瞿东风示意副官把他推回书房。进到书房,他遣退旁人,只留下卿卿一个人。卿卿蹲在他身边,眼里噙了泪:“你这又何苦?”
瞿东风又想咳嗽,忍了忍才道:“你难道不懂。这时候,谁抓住民心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罗卿卿思忖了一会儿东风的话,一阵恍然:“你是说,这个时候,南天明同样是你的对手?”
瞿东风点头:“我再不露面,恐怕就没有我的位置了。”说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
罗卿卿抚着东风颤抖的后背,一时间、只感到一阵无话可说。在这个逐鹿天下的竞技场里,只有强者生存的法则。没有绝对单纯的人,也没有毫无保留的绝对信任。天明靠民心帮助东风化解了这一劫,但是天明也同样因为这件事迅速壮大了他在民众里的信望。这信望对东风是致命的要挟。尤其在这个时候,东风的身体根本不允许他再承担繁重的工作。
她抬起手,抚摸着东风表情凝重的脸。她暗自叹了口气,想:其实,这时候,让天明代替东风执政金陵,也是一个最好不过的办法。可是,依东风的性子,他怎么甘心这种结局?
这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
瞿东风在半夜发起高烧,医官诊断为患上了肺炎。
瞿东风一夜时睡时醒,睡着了,又不停地说着胡话。他眉头一直拧成疙瘩,呼吸很不均畅,显出很痛苦的样子。只有感到卿卿在身边,他脸上的表情才会略微轻松一些。罗卿卿一夜没睡,时刻注意着东风的动静,帮他翻着身体,为他擦着汗。直到天光破晓,才实在抵不住疲倦,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一阵咳嗽声惊醒。她急忙坐起来,看到东风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捂住嘴咳嗽。 
她端来一杯热水,帮他止住了咳嗽,要他再躺下去休息。他却说想跟她说说话。
他说,他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几年前的一件事。那年,他穿了便衣去乡间探望一个告老还乡的老部下,途中经过一个酱油铺子,觉着买酱油的小贩有点眼熟,攀聊起来,才知道那人以前是西南军某军的军长,铺子里的那几个婆姨都是他当军长时娶的小老婆。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声,笑声凄凉:“我买了他一瓶酱油。那是我平生唯一打过的一次酱油。”
她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故事。她没有立刻说话,静静地理着思绪。屋里静谧昏暗,只有靠窗的地方,透过窗帘渗进一些淡白色的阳光。嘀嗒,嘀嗒——能听到雨水滑下屋檐、一声一声破碎的声音。
“风,这几天我一直想对你说句话。”
“什么?”
“你对自己太不公平了。”
“嗯?”
“你从小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你学会文才武艺,权谋韬略;也学会适者生存,勾心斗角。可是,你独独没有学会如何善待自己。”
“善待自己?”
“小时候,庙里的师傅常说,这世间一切都是无常,不管我们如何喜爱执著,总会有失去的时候。而俗世众生总是不明事理,总想永远抓住不放,抓住了还想要更多……小时候不明白师傅说的话,现在总算想透,若是善待自己,就该放下贪著,一切随缘。”
“放下贪著,一切随缘。”他重复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
她也悠长的吐了口气:“你是个何等聪明的人。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现在你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你再劳累下去。南天明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因为,如果让他上台,至少,他会比任何其他人更善待我们。你现在唯一的敌人,不是政变者,也不是天明,而是——你自己。你放不下。你不敢面对放下之后的寂寞。”
他深深倒抽了一口气。她的话就像一把匕首,拨开他的血肉,让他内心的苦结赤裸裸地暴露在眼前。“别说了。”他打断她,又一把抓住她的手,象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是的,卿卿说的没有错。这个依靠民众推翻政变的对策本是他和南天明早先商量好的,他何尝不知道这个对策是一把双刃匕。虽然一直不肯正视,而事实上,也是他亲手一步一步把事情推到今天的局面。他有自信跟一切强大的对手对抗,但,他没有信心能够战胜自己这个身体。天下不能一日无主。与其落到别人手里,他倒宁愿是被南天明取而代之,至少,南天明会善待卿卿和孩子们。 
可是……
一想到一切尽失、困处愁城的日子,他实在忍不住不寒而栗。
如今的一切得来谈何容易。又谈何容易说放就放下呢?
她把他的头搂进怀里,用手指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象对待一个异常脆弱的婴儿:“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个姑娘要被选进宫里,她伤心极了,与家人抱头痛哭,依依不舍。后来,她成了皇帝的宠妃。她吃着各国进贡的水果,睡在舒服的床上,想起当年离开家的情景,不禁想:当初何苦那么难过呢?
他忍不住一笑:“好啊,你把我比成女人。”
好久没见他真正笑过,她也忍不住一阵开心,捏了捏他的鼻子:“这是古书上的比喻。比喻人总是害怕变动,其实,也许另外一种生活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他看向窗外,隔着窗帘,什么也看不到,又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他何尝没有听过这些道理,但是这时候经卿卿说出来,竟是这样美妙宛如天籁。他心里忽然变得很静、很空,记忆就像海面的阳光,浮泛开,到处都是斑斓光亮的颜色。
四周静得不得了,他能听到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头部一阵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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