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第56章


吴霜从书房里走出来道:“不用了,我们马上要赶回上海。菀儿,我刚和爹地通好话了,他说今晚公司有一艘货船要离开上海,我们要是赶得急时,可以坐这艘船走。轮船公司客船邮轮全都订满,三个月内不要想走得了。十九路军死守在四行仓库,马上就要打一场大仗,能走就早点走。二哥,谢谢你让我们歇脚,又和家里联系上了。我们马上去火车站,看能不能挤上一趟回上海的车。”
吴霈道:“早上我听无线电,说铁路被炸断,怕是火车已经不通了。这样,我让我的司机开车送你们去上海,他是个老实人,跟我开了十多年的车,你们可以放心。你们等一下,我去安排。”
吴霜开头听他说火车停了,不由得眉头紧锁,这时喜道:“那太好了,晚上一定能到得了上海,我再去打电话告诉他,让他准备好,我们在家里碰面。”转身又回书房去了。
紫菀收起一腔伤感,对吴太太道:“二舅母,这次真是多亏你和二舅舅了,不然我们怕是要走路回上海了。”
吴太太亲热地道:“别说这些了,你不也帮了我们大忙?以前没来往,这下认了亲,以后就要多联系。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多留你们了,我去准备点吃的,你们在路上好用。”拍拍紫菀的手臂,忙去准备。
不多时吴太太拎了一只带盖的竹篮进来,道:“这里头有罗宋面包,饼干,还有熟薰肠,几个苹果。家里乱糟糟的,没有多余的东西,实在不好意思,等以后仗打完了,我们再好好聚聚。”紫菀接过来,又谢了几句。
吴霈快步进来道:“我已经让司机加了满了油,后备箱里还备了一桶油,开到上海没有问题。时间紧,你们赶紧走吧。司机回来我会问他你们的情况的。”
紫菀点头。吴霜匆匆出来,道:“好了,电话打好了,只要路上顺利,就能赶上船。二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照顾我们,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仗打完了,我们再聚吧。”
吴太太笑道:“我刚才也对菀儿这么说来的。来,我送你们出去。”两夫妻把吴霜和紫菀送到停在大门口的小汽车上,再三再四地道谢道别,又吩咐司机路上当心,退后两步,让汽车开行。
紫菀把头探出车窗,挥手作别。等汽车转个弯,看不见了两人才坐好,摇上半截窗子。
吴霜抱着紫菀,道:“菀儿,多亏你想起来有这个二哥在,不然我们就算是到了杭州,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上海。”
紫菀嗯一声,不再说话,靠着吴霜的肩膀,闭上眼睛假寐,手摸着揣在怀里的纸飞机,心里想着吴菊人,苦涩得恨不能大喊大叫一通。这样的伤痛,要怎样才能平复?还是,根本就不想要让它平复?
第三十六章 夜心
紫菀忽然睁眼问道:“妈妈,你爸爸吴三少爷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时至今日,她只能称呼吴菊人为“你爸爸”、吴三少爷。
吴霜摸着她的肩膊,一下一下的,伤感地说:“我十三岁的时候,一九一一年。那一年孙先生成立民国政府,我父亲恰在那一年去世,不然的话,怕是会和张先生一起被邀请进入内阁的吧。”两人刚从吴霈家出来,紫菀会问起吴家的事,也属常情。
紫菀喃喃地道:“不会的,就算活着,也不会进的。”她知道吴菊人不会参政,他会捐助孙先生革命,全是因为自己。是自己冒冒失失认出了孙先生,又介绍了两人认识,才会有了后来倾尽家产、被逐家门的事。如果当时是之琬真人嫁进吴家,依吴菊人的性情,他还是会和乔家小姐相敬如宾、白头谐老。两人会兴家旺业,五世其昌,不会出洋,不会有后来的事,不会被孤零零扔在海上,对着一具没了灵魂的身体,不知是怎样的惊恐万状,伤心痛苦……
吴霜没听见,出神在自己的思绪中,说:“我十三岁失去父亲,同时也失去了母亲,要不是有舅母和你爸爸,我就是一个孤儿。”
紫菀小心地问:“你可怨恨过你母亲?”
吴霜摇头,道:“没有。开始是为了不让我传染上病,才把我送离父亲身边,后来我在舅舅家住得惯了,也不想回去了。我妈自父亲离世,就不再见外人,把自己关在了那间屋子里,家里仆人也遣散了,就留了几个人打扫院子。我知道她是在怀念我父亲,守着他最后的气息。菀儿,相爱的两个人被活活拆散,那种痛苦,我是知道的。因为我也是同样的想念爸爸和妈妈。我要是在妈妈身边长大,怕不会有个快乐的少女时期,也不会是今天这样万事想得开的人。我早就学会了,再大的伤痛,只有自己排解,才能过得幸福。”
紫菀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吴霜又道:“我和你爸爸不过隔着百多公里路,我尚这样一心一意的想回到他身边,和他在一起,而我妈妈失去了丈夫,永不能见。若是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会一辈子伤心的。妈妈那样做,其实是对我最好的安排。”
紫菀抱着吴霜,说:“妈妈你真好。”吴霜对父母没有一点儿的怨恨,并且欣赏他们感情,让紫菀放心不少。
吴霜却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十字架要背,自己的伤心自己理。”她想到去参军的夏阳,菀儿将来说不定要等很多很多年,感叹母女三人都是痴心钟情的人。
紫菀却想到了别的,又问:“你爸爸是得的什么病?”如果自己一早知道,如果自己能够回去,是不是可以避免?
吴霜道:“肺结核。”
紫菀低呼:“妈妈……”
吴霜眼眶早湿了,点头道:“是,只要有一针盘尼西林就可以了,可是……”
可是一九一一年没有。紫菀知道。
紫菀闭上眼睛,任眼泪在脸上横溢。
下午五点,汽车终于进入上海市区,吴霜指点吴霈的司机一路到了家,崇德大楼下停着秋白的汽车,吴霜欣喜地对紫菀说:“我们赶上了。”忙下车敲车窗。
秋白打开车门跳下来,一把把吴霜搂在怀里,用英文低声说:“达令,你总算到了。”
紫菀看着两人相拥,忍不住眼圈一红,上前把爸爸妈妈两人抱住,秋白抽出一只手臂,将紫菀也圈住,三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过了一会,吴霜才道:“史蒂文,我们是坐我二堂哥的车子回来的,那是他的司机,你好好谢谢人家。”从秋白的口袋里掏出一条白色麻纱手帕,擦去脸上的泪,又替紫菀抹泪。
秋白放开两人,过去拉着吴霈司机的手,连连摇晃,说道:“多谢多谢,战乱时期得到你的帮助,不知怎么表示才好。她们母女二人,要不是遇上你和二哥,怕是要一路走回来了。路上不好走吧,辛苦你了。饭吃过了没有?”
吴霈的司机说:“还好。东家的妹妹,就跟东家是一样的。路上赶得紧,只吃了些东家太太准备的干粮。没误了你们的事就好,我回去对东家也有交待了。”
秋白拿出一叠纸币塞在他手里,说:“这点心意请收下,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吴霈的司机还要推脱,吴霜也劝说道:“收下吧,你要不收,可叫我们怎么过意得去?这一路你都没休息过,把你累成这样,你要是不收,我们就太为难了。”
司机见两人都这样说,便收下了。
秋白又道:“上海市面不稳,十九路军和日本人在苏州河边四行仓库对峙了有半个月了,城里天天听到枪声炮声。我们也不敢留你,你赶紧回去吧,再怎么样,日本人还没打到杭州,不过我听说可能要炸钱塘江大桥。你自己路上小心,累了就睡一下,不过一定要记得关上车门车窗。我们的船八点钟开,这会儿要忙着赶到吴淞口,街上都是逃难的人,车不好走,得抓紧了。你回程的汽油够吗?不够我这里有一箱。”
司机说道:“谢谢先生问起,怕是不够。”
秋白开了后备箱,拎出一只油箱,司机接了放在自己车上。吴霜和紫菀又再谢谢他相助,目送他离开。
大楼司阍走下台阶,对吴霜道:“秋太太你回来了,秋小姐你这样打扮,我都不敢认了。你们放心好了,房子我会看好的,找到租户我会告诉他们,要爱护那些家具。”
吴霜随口应了两声,看一眼秋白。
秋白解释道:“早上我接到你们的电话,就让公司里的女职员来帮忙收拾了东西,已经先行运上船了。我留在这里等你们,马上就赶到码头去。房子租掉,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了,空关着生白蚁老鼠,不如让人住着。你们要是能坚持,那就再辛苦一下,到了船上再冼漱换衣?”
吴霜道:“我没事,菀儿?”
紫菀道:“我也很好,爸爸,我们走吧。”
三人上了车,秋白发动起车子,往吴淞口方向开去。吴霜把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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