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红妆》第89章


他呆愣了片刻,松了手。
车外清冷的湿气赶不走眼里溢出的薄雾,我揉了揉眼睛,湿湿的,不由地嘲笑自己一番,十年来不会流的泪,在他面前还是那般娴熟。
禹生没有回家,我只好敲了院长的家门。院长夫人见是我来了,忙对着屋内打趣道,“周太太不放心,来视察工作了”,我笑着说,“孩子半夜做噩梦醒了,闹着要找爸爸”,禹生一听立马起身对几位熟识的医生致了歉意,说“明儿开会时再继续这个课题”,随后揽着我的肩离开了。走在路上,我招了实话,他说“我知道”,看我不解,他补充说“我们家那小鬼向来不做噩梦,即使做了噩梦也是吵着找妈妈”瞒不过他,我笑了,“禹生,谢谢你陪了我十一年”他牵着我的手说“应该是谢谢你给了我伴你的机会”
那晚,躺在他的怀里,我睡得很沉。
第二天,繁忙的工作让他大早直奔会议室,似乎是特别的医学案例,需要他协助完成。我只好请假一个人出门买请柬。江城的路拓宽了许多,没有坐汽车,我想听听沿途的嬉闹。以往的灰色石墙被五颜六色取代,少了年代的沧桑,却也多了时代的浮夸,也许自己真的是老了或者太久埋没于深山,对这些轻佻的戏嬉,带着莫名的不喜欢。身后传来阵阵的车鸣声,我向内侧靠了靠,那车从我身边滑了过去又停了住,车上下来的人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喜笑颜开地望着我。
他高了黑了也魁梧了,只是声音依旧未变,“少奶奶”在他的眼里,我不是夫人不是太太,我是他永远的少奶奶。
夕阳别时伴晚唱:晚茹的自述(4)
罗顺说他是昨天晚上被召回江城的,起初不相信先生的话,现在见到我本人心里的那块石头算是落下了。
咖啡厅放着清幽舒缓的曲子,衬托环境的布帘被罗顺一吼,全收了上去,阳光直直地射在桌面的玻璃杯上,白开水干净得透明。
怕他讲出与林博文有关的话来,我笑着说,“小顺,我先生姓周,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叫少奶奶了,我不是”他不好意思地说“习惯了”
我突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似乎横在我与他之间的除了林博文再无其它,提及常妈提及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必定会牵涉出这十一年来林博文的故事,他身边过往的女人,他与张晋辰的家庭,他的种种开心和不开心,况且,罗顺只会充当说客。
“少奶奶,这些年您都去哪儿了?”罗顺话一出猛扇了自己一嘴巴,笑呵呵地说“得,我还是称呼您少奶奶吧!叫了十多年,还真改不了口”
我没在为难他,“居无定所吧!”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线索都是七零八乱的,我带着弟兄们跋山涉水,走遍了全国都寻不到你”
我接不出下面的话,假装着看了看时间,起身说,“都九点了,不好意思,我约了人,下次有时间,咱们再谈”
他亦起了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对他淡淡一笑,回首拎上包包。他横出手拦我,又立即握成拳头惊慌失措地收了回去,眉毛拧成一线,仿佛胜利在望却束手无策,急得不知如何表达,“少奶奶,难道你真的不在乎少爷了吗?”
果然是说客,我坦诚言道,“小顺,很多事情,你不明白”
他抑制不住激动,音色淋漓起来,说:“是,顺子那个时候年幼,不懂得感情,觉得少爷他在乎少奶奶一个人,那少奶奶一定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可是现在顺子结婚了有了家庭也经历过,顺子知道,人的一生总有一个想守候的人,那个人不是这世上最完美无缺的,但是看着她能让自己感到满足幸福。”
我望着那张认真的脸,苦涩地笑了笑,“博文有你在身边陪着是他的福气”
他急了,“少奶奶,十一年,有多少人会痴痴地寻找一个人十一年呢?没有人,他们只会绝望只会放弃。我每次回嘉渝镇,看到少爷他一个人守着爱晚亭,然后问我,少奶奶你是不是还在怪他,所以带走孩子不回家?我难过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十一年来,他从没回过林家,老太太生病,小少爷生病,他都没有回去,他怕错过你的消息,他怕你知道了会不开心。你惩罚他三年五年也就够了,你惩罚了他十一年。他有多少个十一年可以等呢?如果这次不是生病住院,现在他肯定在嘉渝镇待着,每天靠回忆过日子,每天还要在外人面前装着不可一世的平静。少奶奶,他是有苦说不出!”
我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属于我们的那个年代已经像灰土石墙被五彩十色掩盖得没有一丝喘息机会,那些年轻的冲动和激情也已埋在历史的尘埃,剩下的只是岁月风干的伤痕。
我没有搭理他,直接走向门口。他冲过来,挺身挡住去路,两手死死地抵在门框,“少奶奶,他想喝粥,你煮的粥。你怪他恼他都好,请你看在当年顺子和常妈对你一心一意的份上,为他煮一碗粥。他盼了十一年。少奶奶,就当是圆一个即将离开人世病人的梦,好不好?顺子求你”
他眼睛红红的,眶子里亮晶晶的东西打动了我。
喜帖没有买成,我去了菜市场,回医院的时候只好拜托了新燕,若是有空出门,帮忙买两打回来,毕竟宴请的客人不多,单单是医院里几个熟识朋友,禹生的亲戚都远居海外,往来不便,而母亲早以为嘉嘉是我和禹生的孩子,催了多次,有时间回家看看,我想,待他手上的课题完成了,也是时候回一趟樊城。
中午,禹生回到家便闷头躺在沙发上,女儿唤了好多声,他都是不省人事的样子。我瞧着不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他闭着眼睛,抓住我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我右手抽掉他的眼镜,揉了揉太阳穴位。他动了动,抱着我的腰,头往我怀里钻了钻。我问他“今天很累?”他点了点头。他向来不知道累,至少在灾区抢救的三天两夜,他不眠不休,也从没叫过一声“累”。我说“禹生,你是不是有心事?”他嗓子哽咽了两下,瞬间坐了起来,扶着我的肩,对我安慰地笑了笑,说“开饭吧!嘉嘉饿了”
餐桌上,女儿讲起了三个和尚的故事,问这故事有什么样的寓意?禹生夹了块鸡肉放进她的碗里,说“告诫人们要互帮互助才能和平快乐”,女儿也夹了禹生爱吃的土豆,问“是不是这样?”我望着他脸上的笑容比刚才平坦许多,顿时松了口气。
粥是专为林博文做的,本打算让新燕送去,可找了整栋大楼不见她的影子,知情的丫头们说她偷溜出去约会了。这小妮子?我问508谁值班?他们说,没人敢去值班。我说,院长知道吗?院长躲到外面假装出差了。我无奈地笑了笑,只好亲自拎着食盒去了五楼。
5楼只住了他一位病人,门口也没有把守的士兵,这医院常来大人物医治是常有的事,可未想到会是他。我将粥放在门口,准备转身离开,可想到没人来值班,又莫名地提在了手上。
我只是个护士,照顾他的护士。
敲了敲房门,无人应答,我唤了两声,里面仍是寂静一片。难道是睡着了?可他没有午休的习惯。我竭力拍了一下房门,门无声地开了,没有上锁?窗帘遮挡的房间黑乎乎一片,走道上隐隐显出橘红色的光亮,四周静谧极了,我的心霎时提了上来,他是低调的人,没有安排人手保护着,会不会有仇家嗅出了他的踪迹,趁着下午无人看管的空档…
他上半身刺裸地趴在床沿,床单上是血红色渍迹,手垂在地上纹丝不动,书似乎是从手上滑了下来,平摊在地上。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见到他这个样子,他永远是座巍峨的高山,供人仰望的高山,他怎会病倒,怎么显现不堪?我的心混乱到了极点,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杨芝茹,你平日里见惯了这种场景,怎也会手足无措?呼救,对,应该是先找主治医生。按了应急呼救,我忙过去检查他的病情。昨天知道他住了院,我还故作清高对他的病不闻不问。杨芝茹,你简直坏透了,不仅失了职,还害了他。
“博文,你不要吓我”
我拼了命地喊他唤他,他不能睡过去,他不能一睡不醒,什么矜持?什么平静?我不要了,我只要他活着,健康地活着。
他有了知觉,眼睛朦朦胧胧地睁了开,见是我,紧抓着我的手,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轻抚着他的额头说“你不要说话,医生马上就来”,他手指伸到我的眼眶下,一滴眼泪不偏不正落在了上面,他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嘴边舔了一下,梦幻般的笑了,嘶哑地声音说“淡淡的,咸咸的,跟晚茹的粥一个味道”以往,他总爱说这句话,想吃的时候总爱重复这句话,他烦闷苦恼的时候只想吃我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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