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小记》第37章


血,可他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眼珠子布满了红血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庄某近来琐事多,还望海二少不要再给我寻些无谓的烦恼,请回吧。”
而海二少躺在三姨太怀中,早就没了力气,也不知道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庄大少几乎是用了所有力气,看了眼前的海二少一眼,转身上了车。
汽车发动的时候,海洗荣擦掉脸上的泪水,走到海二少身前,从三姨太手里接过海二少,把他抱紧怀中,走回了海公馆。
海二少这才嘶哑地哭出声来。
海洗荣刚擦干的眼泪也止不住,静静地往下流,却只说:“弟,回家。”
人群聚集又走散,不出一个钟头,海二少这丢丑的事情便在十里镇传了个遍。
汽车缓缓驶出十里镇,司机才听见,后座传来压抑的哭声,而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不久便闻到了血腥味儿。司机担忧不已,正想回头询问,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筋疲力尽的,失掉了所有力气:“继续开,别管我。”
司机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便道:“少爷,后座有个小药箱,您要是哪里不舒服,请打开找找药。”
庄大少拿过药箱,掀开盖子的瞬间便又重重关上,拼命抑制住的痛苦如同海啸般袭来,将他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海二少抓过的地方,如同烈火烧,那层皮焦透了,露出鲜红的血肉,疼得庄大少喘不过气来。
——那药箱里放着各类药品,一块铁皮圆盒的凉膏放在最上头,海二少每次用的时候,都是自己给他抹的,有时抹得多了,他会打喷嚏,抱怨这玩意儿辣得他要流眼泪,又不许庄大少说他娇气,只道:“你往后给我抹,抹得多了,就知道要多少才是最合适了。”
那时还有往后的,定会有往后的。
庄大少隐忍地哭着,哭得胸口空疼。
第43章 
约莫下午时分,十里镇下起了雨。
一整日的天空都不甚晴朗,蒙了块粗布似的,只有少许光线穿过罅隙照亮地面,死气沉沉,云层压得老厚,风也敛了力,吹得极隐忍,只待那场酝酿已久的雨。
吃罢午饭后,天色越来越暗,宛如深冬时的黄昏。各家各户连碗都来不及洗净,匆匆从屋里跑到院子里,把竹篙上的衣物取回,又将门窗关好,此刻是断然不敢出门了,于是点了一盏灯放在桌子上,一家人坐在一块儿,聊个几句,倒是显出最平凡不过的温馨。
不久后第一颗雨落下,定是带着沉坠的重量的,快速穿过空气,又染上几点细细的尘埃,用力地砸到干燥土地上,不过瞬间,即变成颜色较深的一团晕染,接着便是第二颗、第三颗,不过须臾间,雨珠连成了雨幕,唰唰唰地愈来愈大,将平日讲话的声音全数吞食干净。
海二少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冰巾,左边眼眶肿得老高——海大少盛怒之时没有控制力道,简直拿出了在巡捕房当班时的凶恶,那狠劲儿迅速浮在了海二少的皮肤上,又红又紫,让三姨太看了心痛不已。
海二少现在倒是没多大感觉。高烧持续,脑袋里像是一个时时刻刻加炭的极旺火炉,不时往外飙出的火星子,燎伤了他的眼睛,哭得太厉害,眼珠子早就又干又涩,跟皲裂的地似的,稍微吹过一阵风,便要刺痛得他呼出哎哟来。于是便只好闭上眼睛,只听得见窗外落雨的声音,那雨水勾起了泥地里的土腥味儿,一丝丝地往海二少鼻子里飘,海二少便晓得了,雨季开始了,雨要把春日尾巴里剩余的最后一点寒意带走,暖和使得冬装被清洗干净,叠好放入木头箱子里,等待年尾再一次见面。
喉咙与鼻腔干涩不已,被火烧了三天三夜似的,渴着水。听见雨的声音,便更觉得燥热难耐,海二少不知道谁在旁边,开口想要一杯水,却发现难以发出一个音,那喉管不知道何时生出了好多小刀子,只要想发音,便是一阵疼,但海二少确实渴极,只有一杯沁凉的水能够少许平息不适。于是还是睁了眼,撑起身子问道:“哪个给我倒杯水来?”
这话音还没落到地面上,兴许是闭眼久了,忽地睁开使他感觉到了极度的眩晕,眼前所有事物如同通通被倒进了吃人的漩涡,绕得他立即侧过身呕吐了起来。
三姨太一直守在海二少身边,原先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而如今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听他撑起身来说要喝水,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给他倒水,还没转过头,又听见身后传来海二少痛苦的声音。三姨太是被彻彻底底伤到心了,哪样话都提不起力气说,本想骂海二少两句,一看见他惨兮兮的样子,更觉得心疼。她生性要强,平日里爱与海老爷争个高下,即便是气得火冒三丈,也不会流眼泪,可这两个小时,帕子几乎就没离开过手。
心里那样气,断然是想好好将这不听话的孩子骂一顿的,可海二少烧得意识不清,脸上哪里还有一丝帅气可言,阿荣那脚简直是想要老二的命,又被街坊邻居看尽了笑话,这样想着,无数忿懑的话到了嘴边,却只能通通咽下,这孩子委实也是可怜的;不时帮他换冰巾,每每取下旧的时,总要被那滚烫的热度吓一跳,海二少嘴唇都起了皮,没有一分一秒是好受的,三姨太心疼不已,关怀的话也到了嘴边,仍旧是气不过,不晓得赌哪门子气,仿佛软和地说一句便是妥协了似的,硬生生撑着不开口。
可听见海二少呕吐的声音时,便再也忍不住,走到床前为他拍背,又帮他擦掉嘴边的秽物:“怎么了这是?还有哪里难受不?给你找了大夫,马上就能来。”
海二少攥紧拳头,脸色发白,因为怕晕,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只有嘴唇是不自然的鲜红色,看上去真叫三姨太心痛欲裂。
不消一会儿,有人开门,那雨简直是争分夺秒,短短一瞬间便把门槛里外浇得湿透,丫头领着两位大夫进来,快速合上了门,还因为吃了风的力气,使了不少劲才将门关紧。喊大夫是海老爷吩咐的,被四姨太扶进海公馆,吞下救心丸,气还没怎么顺匀,便沉着脸让下人去找医生,一位中医一位西医,他虽平日嘴上不语,实际还是最最心疼小儿子。
三姨太见来了大夫,心头放心了不少,中医大夫拿起海二少的手开始诊脉,于是三姨太便问向另一个:“大夫,他发烧,刚刚还吐了,会不会有什么事?还是出了什么别的毛病?你只管好好给他看,钱我们海家有的是。”
大夫们行医多年,早就见惯了家属极担心的样子,不把三姨太这炫富般的傻话放在心上,看向海二少发肿的左眼,疑惑道:“少爷这左眼是怎么了?”
三姨太虽然觉得丢人,却也实话实说:“被他哥踹了一脚,踹狠了。”
那位西医了然地点点头:“可能是头受到重击,出现呕吐反应是正常的,太太请不要担心。”
三姨太耳朵抓住“重击”二字便吓得一身冷汗:“受重击会如何啊?我们家老二会不会变成傻子啊?”
西医让她放宽心,道:“这道不会,这几日好好休养便可。”
中医也适时说了一句:“太太若不放心,我为他开几剂安神的药,少爷年轻力壮,过几日便会好许多,真的不必太担心。”
三姨太急忙道:“开开开,大夫你尽管开,我回头用些大补药来熬个汤,天天让他喝一煲。”
中医大夫摇摇手:“这两日少爷还是少沾油星为好,只怕他闻见都要吐出来的。”
见三姨太一副被割了肉的痛极表情,两位大夫面面相觑,心想不愧是最受宠的小儿子,这病不算特别厉害,那太太心疼得却像生了哪样绝症般夸张。
西医开口道:“太太,少爷高烧不退,要打两针,热消得快些,才好说养身体的事情。”
三姨太自然什么都答应,不过海公馆的人从来是喝中药的,对于西医是相当陌生,听到要打针,便有些担心,于是问道:“打针是打哪里?还要两针,是不是很厉害?”
西医大夫已经打开药箱开始配药,三姨太看着那尖尖的针头,还往外滋药水,险些脚软昏过去。
“打屁股,一边一针,好得快,我看少爷病得厉害,药量稍稍加重了些,一会儿打针的时候按住他,别让他乱动就是了。”
三姨太还没点头,便听见床畔传来一道嘶哑的喊声,那喊声虽然又沙又粗,却带着拼命提上来的中气,在这样病恹恹的情境里,倒显出有些生气来了:“我不打针!”
海二少喊完便又觉得一阵恶心涌到喉头,那酸水反呛到鼻腔,咳得他快要去掉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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