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第103章


两个御龙直想上前羁押他,他单手就能将他们击退。然而血流得太多,有种覆水难收的无奈感。眼前的人影已经开始分散,他摇摇欲坠,只得用尽全力支撑住。
到最后说不出话,是为了惩罚他曾经的巧舌如簧吧!他哀凄地看着她,他从来没有同她说过真心话,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他幼年失怙,是母亲一人拉扯他长大。他十三岁时名动京师,十六岁官拜资政殿大学士。后来奉命诈死,南走建安,接近云观,是为了将来等他克承大统,好在钺国渗透进乌戎的势力。他的一生,曾经绚烂夺目,然后归于平淡,平淡得几乎忘了他自己。他看透了世态炎凉,对权力没有过多的留恋,反倒更渴望亲情。半年前,也就是她封后的六月,他母亲病逝了,那时他的首要目的就已经不是帮助乌戎了。他想带她走,远远离开禁庭,所以不得不算计云观、算计贵妃、算计殷重元,甚至是算计她……追根究底,他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但是在相距一步之遥的时候,他还是失败了。
他知道,最令她憎恨的是他杀了春渥,不杀怎么办?怎么让她死心?怎么让她决定离开?他急于求成,不在乎不择手段。让她那么伤心,他也觉得对不起她。现在死在她手上,总算是给了她一个交代。
他依旧眷恋,想靠近她,感觉寒意从脚底往上漫延,身体有千斤重。金姑子和佛哥把她护在身后,他隐约看见她厌恶的眼神,忽然感觉灰心。勉强再往前挪一步,突然似被重拳击中,低头看,一柄淬了龙纹的剑首闪着寒光,穿透了他的身体。她就在眼前,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伸出手想去够她,但是支撑不住,颓然倒了下来。她偏过头,临别亦全无留恋。他闭上眼叹了口气,他这一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到死都没有参透。
一室寂静,过了许久,她才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手里的簪子带了血,握得太紧,时候长了血液凝固干涸,她奋力想分开,却没有那个力气。她把崔先生给杀了,到现在才觉得害怕和痛心。终于连最后一个亲近的人也失去了,她来这世上走一遭,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切都太残酷,为什么要她来面对?在她把后路全断绝了,禁中的班直到了,来抓她了。
录景也没有料到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在他的设想里应该有一场拼杀,拿住崔竹筳交官家法办,然后给贵妃来个杀鸡儆猴……结果崔竹筳死在了皇后的发簪下。
皇后身上沾染了血,那血沫子在鹅黄的旋裙上绽开了花,未到荼蘼,开得极其灿烂妖艳。皇后的脸色惨白,唇却红得悍然,仿佛拿血描摹,下一刻就要入魔道似的。他打了个激灵,赶紧上前叉手行礼,“圣人,臣来晚了,本不该劳圣人动手……”
她没有理睬他,看着满地的血迹,迟迟调转过视线来,“要抓就抓我一人吧,让金姑子和佛哥走。”
她们自然坚持说不,她摇头道:“你们跟着我只有担惊受怕,不如各自超生。照我先前同你们说的做,不要再让我重复了。”
她们依旧哭着不愿同她分开,录景喟然道:“还是听圣人的话吧,如今两国正交战,以你们的身份,留在禁中是个话柄,不但保护不了圣人,还会给圣人招来祸端。”
她们听了录景的话惶然看她,一时没有了主张。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唇角费力地一扬,“不要紧,连人我都敢杀,以后还有什么事难得倒我?听我的话,你们去吧,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金姑子和佛哥见她主意已定,终也无可奈何。一步三回头地走进院子,那里有她们事先准备逃命的马。翻身上去,原地盘桓了一阵,狠下心一抖缰绳,融入了茫茫夜色里。
秾华长出了一口气,再看地上的崔竹筳,对录景道:“帮我找口上好的棺材收殓他……他终归是我恩师。”然后问那些御龙直,“枷呢?给我拷上吧!”
录景的身子顿时矮下去半尺,呵腰道:“圣人千万别折煞了臣等,官家从未说要治圣人的罪,只下令找到了圣人,将圣人带回禁中。圣人的吩咐,臣立刻命人去办。这两日颠簸受苦,圣人也该歇歇了。臣早就预备了马车,外面风大,请圣人上车,稍阖阖眼就回到大内了。”
她现在舍得一身剐,让她如何她就如何。车内地方狭小,没有换衣裳,血腥气四处弥漫,闻久了有种甜糯的清香。她靠在锦垫上昏昏欲睡,睡梦里一会儿有春渥,一会儿有云观,还有爹爹、崔先生和阿茸,把曾经最亲近的人都想了个遍。半梦半醒间还在惆怅,那些人现在一个都不在了,天地间只余她,今后活着,不知道为了什么。
夜间门禁紧闭,待到宣德门前,录景下马叩击,马车直驶进了内城。穿过大庆殿,宫门太多不能畅通行驶,需请她步行。她也不在意,跟着录景走在夹道里,仰头看天,天上月牙那么远,浅的得像一根线。天太冷了,多厚的披风都挡不住严寒。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具行尸走肉,但是呵气成云,原来她还活着。
她没有被送进西挟,也没有送进永巷,直去了福宁宫。福宁宫中灯火辉煌,踏进宫门就见殿前丹墀上站了个人,玄衣锦服,遥遥独立。她站住了脚,这一眼隔了一万年似的。可是他没有令她走近,也没有只言片语,仅仅是比了个手势。黄门引她往后,她挺起了脊梁,不愿露出颓势让人耻笑。柔仪殿是他们大婚的地方,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原点,说不出的感概。
只不过境遇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前脚刚入殿,后脚殿门便轰然阖了起来。她听见黄门在辅首上落锁,她僵立着,闭上了酸涩的眼睛。这殿宇就像个华丽而阴森的牢房,从今天起阻断她和外界的联系,也许这辈子再也走不出去了。
☆、第69章 
夜幕笼罩下的禁庭;别样的广阔和宁静。福宁宫里灯未熄;今上端坐,听录景回禀今晚追捕的细节。
崔竹筳死了;死了就死了; 但死于皇后之手,这让录景很是感慨,“圣人有这样的魄力,实在出乎臣的预料。臣等伏击,为免乌戎人对圣人不利;本打算等深夜再动手的,没想到圣人抢先了一 步。臣看圣人也是伤透了心;她与苗内人感情太深,这才对崔竹筳恨之入骨。所幸那时御龙直已经埋伏下了,否则圣人就算是杀了崔竹筳,事后也难脱身。”说着顿 下来;偷偷觑了眼今上;“圣人可怜;官家果真打算囚禁她么?如今苗内人死了,金姑子和佛哥也都离开了,她身边一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夜里难熬,又快过年 了……”
他絮絮说了很多,今上表情冷漠。半晌才起身,到炭盆前拨了拨烧红的螺炭,“重新给她指派人,用不着太伶俐,能伺候她的饮食起居就够了。这次接她回宫,必定会掀起些波澜,柔仪殿的一切都要小心。后寝自今日起就是禁地,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太后也不例外。”
录 景应了个是,原想再劝慰,想想还是作罢了。他们都需要时间冷静,官家是,皇后更是。他转身看更漏,“时候不早了,官家早些歇息吧,臣已经命尚宫往柔仪殿伺 候圣人沐浴更衣了,眼下不知办妥了没有。”说着又忧心起来,“圣人今天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不会想不开吧……臣派人去盯着,别出什么事才好。”
他 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边说边去了。他叹了口气,站在窗前往外看,夜色浓重,半空中悬浮着雾气,扑打在他脸上,细碎得像纱一样。听说她手刃崔竹筳,他既心惊又 心痛。本来是娇花般的人,不应该同死亡和阴谋联系在一起。他很自责,她沦落到今天这步,他要负很大的责任。可是她不该试图逃走,他以为那晚在瑶华宫已经说 得很透彻了,可惜她一味的敷衍,从来没有真正改变心意。
再去面对她,不知又会怎么样。该去见她么?他几次犹豫,先前还在怨恨着, 可是听说了今晚的事,又觉得相对于她的遭遇,他的这些情绪已经算不上什么了。她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正是最恐慌最寂寞的时候。不是他心思歹毒,他竟觉 得这样很好。对一个人爱之深,深到束手无策的时候,反而希望她被削去羽翼。哪怕变成一个残废,自己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只要她不再离开。
他往后殿看,直棂窗里透出凄迷的光,有人影走过去,削瘦的侧面,有些陌生,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他心头骤痛,几乎有些身不由己,穿过回廊寻光而去,长袖被风吹得飘拂,打在栏杆上,扫去了表面的严霜。
她 还在前殿游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